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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村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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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齊魯大地,已經是三十二年後。

母親的村莊散文

沿途一望無垠遼闊田野。麥田安靜佇立烈日陽光下。一塊塊,整整齊齊排列。嫋嫋村莊掩埋在金燦燦裏。一棵棵蔥綠的樹,毫無章法生長,恰是好看。一棵樹一座荒塚,是農人,生於斯,勞於斯,葬於斯。少見河流。偶爾出現的池塘,烈日下綠如翡翠。我驚異浩瀚無邊,平靜金黃的美,絕不比萬畝花田遜色。這種美豐富、飽滿、實在。不多時日,麥收了,堅實的麥粒被去殼,碾壓,養育一個個生命。是夏,我在廊滄高速,京臺高速所見,所驚豔之景。

這是一條開往山東平原的路,我去尋找三十二年前的記憶——母親的故鄉。

三十二年前的冬天,我乘坐笨如蝸牛的綠皮火車,第一次去母親包裹上寫了無數次,被稱爲尹屯的村子。如果說,村子可念,母親唸的,還有她兩地分居唯一的姐姐。姥姥去世多年,姐妹倆一個守着山東故土,一個遠嫁遙遠北京,極少見面。我對於姥姥的記憶,恍然若夢,姥爺呢,更不曾見過。他在母親一歲半的時候,在一次游擊戰中不幸犧牲,如今安葬在烈士陵園裏。在艱難困苦的歲月,孤兒寡母相依爲命,姥姥含辛茹苦撫育兩個女兒。

人言,隔輩親,我從未得到隔輩的關愛,不得不說是一場缺失。我羨慕愛人與姥姥的親暱。愛人姥姥去世,他傷感得徹夜難眠,我竟然流不下一滴眼淚,多愁善感的我,超乎常人的理智冷靜。是我看透生老病死麼?說到底,無法感同身受。

在我16歲的記憶裏,下了火車,乘坐馬車一路顛簸走進黃土遍地的村莊。村裏人熱情,我似遠離故土而歸的故人,被老老少少簇擁,聽着陌生的山東話,認識一個個鄉親,拜見一個個長輩,看不被城市光源污染漫天星光。

原始的村莊。

清晨,姨夫吃了早點,餵了牛,牽着它田間勞作,暮色而歸。正值冬季,田地荒蕪,棉田殘敗的枝散落田間。我撿拾棉花把玩兒。不遠處,一頭牛拉着笨重的木板車,艱難爬坡,站立不穩,車翻牛倒。老牛拉破車,這是姐當時最經典的語言,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姥姥的屋子無人居住,房頂遍生荒草,破敗不堪。

——我所有的記憶,被一一喚起。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我們總覺得忘記。不然。經歷過的,以各種方式隱藏內心深處,遇到恰好的機會,碎片一個個飛出來,襲擊你,如我,此時。

如今,大姨已經是八十一歲的老人,身患不治之症臥病在牀。她在熬着時間,慢慢靠近生命終點。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母親年邁不宜遠行,更不易承受骨肉悲痛別離。我們代替母親看望大姨。我們知道,這麼多年,姐妹二人水火不容。母親與大姨性格,處世截然不同。她們從幼年開始打了好,好了打,糾結一輩子。母親堅韌勤勞,大姨柔弱自愛。母親自立自強,大姨是依附姨夫枝上的朵兒。時至今日,姨家牆壁懸掛大姨年輕時候的`照片,活生生清麗的女子,難怪姨父寵愛她一生。即使姨父八十四歲高齡,即使大姨身體康健,姨父農活再忙再累,依然精心照顧大姨日常起居。談及大姨,年邁的母親無法釋懷過去。母親心裏有道過不去的坎兒——大姨始終沒有讓母親看一眼烈屬證。我們告知大姨患病,她一邊數落大姨種種,一邊拿出上萬元錢,委託我們帶給大姨。母親刀子嘴豆腐心,嘴裏說着氣話,心裏比誰都急。血緣是什麼?打折了胳膊連着筋。這,我們深深懂得。

病牀上的大姨氣色很好,打過點滴的右手腫得饅頭一樣高。她遠遠不是我少女時代看到過的模樣。與蒼老無關。大姨模樣變化,我已經認不出她。她緊緊拉住我的手,不肯鬆開。她說,你媽脾氣還是那麼暴麼?不了,媽媽脾氣好了很多,我忙答。大姨不語。母親暴躁脾氣是大姨一生不可磨滅記憶,隱約覺得,大姨怕了母親。我理解母親,姥姥年邁,大姨支撐不了三口之家,母親不得以用柔弱肩膀經營這個家。她想做個嬌小女子,被寵愛,被照顧,生不逢時,她唯有超出女人的堅忍,如男人一般,在生活困窘時期方可照顧一家人的生活。

少不更事,我怨過母親不及別人母親溫柔,我離家外出求學只爲離開母親。長大成人,我做了母親,理解了母親。人的性格形成不是天性使然,是生活環境所致。母親遇事冷靜,無所畏懼超然之態,是我生命脆弱之時,強有力的後盾。母親雖爲女兒身,卻有男人寬廣胸襟,堅韌不拔之姿。母親老了,聲音弱了,她從一個女強人實現生命的轉型,搖身成爲我們用心呵護的小女人。

大姨清醒時希望我們留住,路途遙遠,假期短暫,不能盡孝陪伴。大姨體諒說,隨你們的便兒吧。“隨你們的便兒吧”,多熟悉的聲音,是母親最日常的話語,簡單的幾個字,我聽了幾十年。姐妹情深,深在相同的語言,相同的聲調,深在一奶同胞的血液中。如果姐妹相聚,母親看到病中,生命垂危的大姨,不知道何種情景。姐妹終究是姐妹,無論打得多歡,恨得多深,血緣在呢。

姨父八十四歲高齡,住在老院子裏。老院子後面是三十二年前,我居住過的房子。房子破敗不堪,屋中堆滿了玉米杆。冬天的時候用於燒炕取暖。院中種着杏樹、棗樹、香椿樹。姨父和大姨居住的房子也破的不成樣子。勉強居住。牆上貼着姨父抗美援朝時期穿着軍裝的照片。老人雖然耳背,但是身體硬朗,腳步有力。他靜靜地看着我們,安靜地聽,不多言。提起當年抗美援朝時的事情,聲如洪鐘有力清脆,一五一十娓娓道來。那是一段自豪而又光榮的歲月。他高興我們拍他屋內當兵時的老照片,爲了拍攝效果,他爬上土炕,拉上窗簾遮光。

我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記憶。

那個被稱作尹屯的村子,棉花地改種了一望無垠的小麥。村中生長着一排排的白楊樹,風大極了,樹冠空中狂舞。村子安靜,少見人影。年輕人,中年人,外出打工,留守的全是些上了年歲的老人。一部分年輕人不滿足於現狀,一個個飛出村莊,到縣城買了樓房,追求有品質的生活。

村中房子成片,粗糙得很,不均勻的石灰,把一塊塊紅磚連接。一排的房子,寬大的院子,高,在炎炎夏日裏倒清涼,可惜,再寬敞的房子無人居住。村莊裏的父輩一生使命,一生奮鬥的目標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即使無人居住,房子照蓋不誤。農活不忙的時候,父輩們遠赴他鄉打工,含辛茹苦爲兒子攢錢蓋房買樓。這麼多年,鄉村風俗從未改變。大姨的房子不如表哥的好,表哥的房子,不如表哥兒子的好。父輩的父輩,父輩,爲了下一代,一生奉獻,沒有自己,卻無怨無悔。

行走於村莊,有一種情愫撞得心疼。我慶幸母親離開村莊;慶幸她有我們姐妹照顧安享晚年;慶幸母親擁有一處冬暖夏涼的處所;慶幸母親節的時候,母親接到一捧鮮花,一盒可口的蛋糕……母親從艱苦歲月中走出來,迎來了她的春天。

我不希望母親走進村莊,我擔心母親如我一樣,再次走進村莊,心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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