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中心散文

喝湯隨筆散文

本文已影響 2.65W人 

傍晚,暑熱下去了。

喝湯隨筆散文

月上枝頭,農家小院,一張矮方桌,老舊得不見了漆色,木敦敦的卻很結實,清掃乾淨的地面上剛潑了水,婆娘們圍着圍裙在竈房裏忙活着……昏黃的燈影和着罡罡的蒸汽飄在漢子們的頭頂,院裏卻黑卻靜卻涼,聞得見,空氣中依舊瀰漫着麥草的燥熱味道,漢子們矮凳上坐着咂吧着煙鍋子,煙火一明一滅。他們剛從地裏回來,女人們打好了一銅盆水放在廊檐下,漢子們挨個擦把臉,圍着院子當中的方桌坐下,吸着煙,消着汗,等着……

這是農家“喝湯”的時候。

這是傳統,也是習慣。家家這時候都在“喝湯”。米豆煮的稀飯,在北方的農村不叫“粥”,叫湯,其實也真的是湯,一碗清水,見底幾粒米幾顆綠豆,不是窮,是一種習慣了的吃食。因爲,喝湯,是在夜色之下睡之前的飲食,只是解個渴墊個飢,其意義如同城裏文明人吃的夜宵或南方人喝的晚茶,點一下心。

這一餐,也只是夏日特有的常例。冬天,天黑得早,人睡得早,是不喝湯的。

暑熱了,麥黃了,麥黃一晌,搭鐮收割套牛犁地是要起早貪黑的。一般是黎明五六點下地,叫趟露水,早起(“早起”,在關中語言裏是個時間概念,大清早。比如,說“早起裏,娃他大就進縣去咧。”早起,不是早早起牀的意思)開鐮,麥子溼着不落粒。莊戶人早起是不吃東西的,直到九十點鐘,鄉里人叫吃“晌午飯”。地裏人回來了,放下麥鐮,放下茶水瓦罐,也遞給小孫子一隻剛從麥地裏逮住的蟈蟈——地頭上已用麥稈編好了籠子籠着。蟈蟈“扎扎——”地叫着,孩子的娘順手在院後的菜園裏掐下一朵鮮黃色的南瓜花,塞進籠子裏喂蟈蟈……爺孫倆咧着嘴笑着看着,大碗的油潑辣子粘面端出來了,麥場邊上,皁角樹下已經圪蹴(蹲着)了不少的鄉黨,手裏掌着藍花老碗(關中特有的大瓷碗)攪動着一雙筷子,嘴裏鼓鼓地嚼着還互相打着招呼:“吃呢?”“媳婦給你做底啥好吃地?嗯?”“南頭的地割完了嗎?”“一冬天沒有下,今年的麥子瞎了(壞了)!”一邊呼嚕呼嚕地吃着。一會兒各家的女人會出來收碗要回去打折(關中方言,洗刷收拾)。知了拼命地叫着。

第二頓飯,要到下午四五點了,叫“後晌飯”。這一餐纔是一日的正餐,富有些的人家是要上幾碟子幾碗的,有肉,有豆腐(在農村,豆腐也是貴重物,買豆腐叫割豆腐,如同割肉吃。一般人家是拿着豆子換豆腐,每天有遊街串村挑擔買豆腐的來門前吆喝),男人們喝點小酒。後晌飯是各家在各家的堂屋裏吃,不再端出家門到公共場合去。村裏有些遊蕩漢,常在這個時候串門子,看誰家吃啥呢……逢上酒席還能蹭上一口,人們在背後往往戳他的脊樑骨,可,主家當面還是客氣地招呼:“來咧,他叔,坐,坐……”扭頭,喊自家的媳婦:“唉,給拿雙筷子,他叔來咧……”

喝湯,是第三頓,說不上是飯,往往是在晚上的八九點鐘。割了一天的麥子,在後晌飯後男人們要一車一車把麥捆子拉回來,堆在了麥場上,一叉一叉地起垛……忙完,就該“喝湯”了,這時,天也就黑嚴了。夜蟲,忽遠忽近地鳴叫着。

院子中間是低矮的方桌,沒有了漆色,人們圍坐着,桌子中間已擺上了一碟辣子水(泡着辣椒麪的醋),一碟油潑辣子,一碟蒜水(醋調蒜泥),幾根大蔥。偶爾或有一碟拍黃瓜或攬(小炒)韭菜。女人從竈房出出進進,端來一篩子剛出籠的黑饃(麥面和豌豆麪雜合起來蒸的),一人面前也就有了一碗“湯”……煙鍋子在鞋底上磕上一磕,別在腰帶上,漢子們端起了碗……

暄(蓬鬆的軟)騰騰的熱饃蘸着辣子醋水……美妙的滋味便留在了舌尖,麥豆麪的爨(cuàn 關中語,特定食物特有的咬嚼在口舌間的一種濃厚的香味)香伴着柿子醋的酸甜,還有辣的爽快,幾碗熱湯,滑過咽喉消解着舌頭的`酸辣也消解着一天的乾渴和疲倦。感受,直到今天……這是我四十年前的味道。

這味道不在酒莊飯店南北大菜的食譜裏,它已成爲逝去的過去……突然,我覺得,當年的“喝湯”似乎有一種孃親的味道,溫馨的感覺。娘離開我已經八年了。又似乎是遙遠的夜空間閃爍着的一顆星,寂寞地俯視着我這個都市裏的浪子。我也老了。

男人們喝完湯,乘着涼坐在黑暗中抽着旱菸,聊着……聊今年的收成和忙罷(關中方言,時間概念,麥收之後)後的打算。女人是不上桌的,她們在竈房裏吃。女人們已經打折完竈房,燒好水,拿起木盆,關起各自的房門洗涮着自己的身子。聽到屋裏嘩嘩的水聲,院子裏的男人們心裏癢癢的……誰說了一聲“該回屋歇着咧,明個兒還要碾場哩。”

似乎隔世,這月色,這月色下的風涼和月色下的蟲鳴聲……

今年的夏天,我回了趟老家。

老樹還在,老屋已拆,老人下世的不少。四處是垃圾,丟棄的塑料袋子掛在樹枝上散落在草叢裏。村子很擁擠,樓板房一棟挨着一棟,貼了瓷片。年輕人外出打工了,多在城市安了家,村裏留守多是老人病人和兒童……地也少了,地都包了出去了,包給了外省人種了瓜果、蔬菜和樹苗。再也沒有了夏收的忙碌,太陽下,村子裏靜得如墳。

知了還在叫。問了,老人們說早就不喝湯了。

猜你喜歡

熱點閱讀

最新文章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