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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收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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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花花的日頭走着走着,就停在麥田的上空,不走了。一片一片的小麥,就被它火急火燎地烤熟了。

麥收散文隨筆

毒花花的日頭,讓我對麥田的記憶棱角分明。日頭的威力,從那些彎腰揮鐮農民皮膚的色澤、大把的汗水中可以換算出來,一個沒有在麥田裏辛勤勞作過的人,是無法理解它的厲害的,尤其不能理解它給一個十幾歲孩子帶來的恐懼。以至三十幾年的時間裏,我一直不敢用瞳孔正對炎炎烈日,即使眯縫着眼睛,也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向我逼近。我知道,是這片麥田頭上的日頭,在我心上烙下的病根。

站在無邊無垠的麥浪裏,不,確切地說是麥芒裏,我倒寧願它是麥浪,那樣還多多少少有些風,可它是一團團燃燒着的火,一根根直挺着的刺。

我和姑姑將爺爺和父親割躺下的小麥,用麥秸稈把它們捆成一捆一捆的,這樣便於裝上馬車拉回家。不大功夫,我的手就面目全非,甚至有的地方被劃破,血直往外流,這一切都來自麥茬、麥芒的攻擊。臉上一串串的汗珠,頭皮上一陣陣的灼燙,讓我錯誤地認爲腳下的麥田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我看不到我的頭髮,但它一定被太陽烤得沒了水分,亂蓬蓬的,就像我的心情。那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田頭槐樹下的那片陰涼。身體上那種似洗澡洗到一半的難受感覺,讓我渾身不自在,逃離麥收的念頭,漲滿我的意念,平日看起來枯燥的課本,突然間有了光澤,當時,我堅決地認定它是我從根本上逃離麥收唯一的捷徑。

我爺爺輩的人,對毒花花的日頭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抵禦力,這種能力的練就,絕非一朝一夕。太陽曬破了皮膚,汗水浸透了衣背,手上鋪滿了老繭,他們依然以謙卑的姿態彎着腰、揮着鐮,收割着經秋種春耕來之不易的希望,儘管這微薄的結果,不能將他們空蕩蕩的日子填得滿滿當當,甚至不能讓他們飽飽地吃上一頓白麪膜,當汗水和着麥香的味道飄起來時,他們的胃只能在一片虛擬裏得到滿足。伺候小麥的人往往不是第一個能飽食白麪的人。在這不等的交換裏,他們只求緊巴巴的日子能有少許寬鬆。對於過程,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對於土地,不敢有絲毫的潦草,“面朝黃土背朝天”是命運給他們量身定做的姿態,他們用結實的身板子、樸實的心,對抗這火辣辣、賊亮亮的日頭。生存的無奈,也許是那個一窮二白的年代,對農民這個詞語最飽滿的解釋。

一個人是無法選擇它的出生,無論從空間還是時間。一個清瘦的年代,一個貧瘠的空間,不可能讓每一個生命隨意支配,只能用沒日沒夜的勞作填充着每一個農忙季節,以餵飽那個始終張着的胃口。儘管繁重的農活是一個十幾歲孩子的稚嫩無法承受的,但生長的規律同出生一樣,不是誰都能夠順應它。

染着汗水的小麥,從田裏拉到寬敞的院子裏,勞作並未停止。而是更加繁瑣,無邊無沿的繁瑣。我們全家人出動,把一個個捆好的麥捆解開,攤滿整個院子。日頭一整塊燒下去,通紅、雪亮,跳躍的一片,就要把整個院子裏的麥捆燒着,一簇簇燃燒的金色,混合着麥香鋪天蓋地地撲向我,身上被汗水浸漬、被烈日炙烤的灼痛,讓我顧不得去聞那就連做夢都夢到的麥香。因爲爺爺已經從隔壁大爺家牽了套着石磙的牲口進了街門了。等我們把最後一個麥捆解散攤好,爺爺就拉着牲口繞着滿院的麥子,在由外到內地轉圈了,父親跟在石磙碾過的麥子後面,伸展了胳膊把那些看似瓷實的麥秸稈用木叉挑起,在空中抖抖,又放下去,平整下去的就又掀起,掀起的又被石磙碾平。總之父親的木叉在他手背能及的範圍內揚起落下,這兩個簡單的動作,被父親以他有力的手臂舞動成原生態的舞蹈,在這樣一個麥秸稈鋪就的舞臺上,父親用汗水和經驗,在重重疊疊的.時間裏定格成一個舞動着的心酸姿勢。而我這個親歷現場者,總是以潮溼的心情來緬懷這段歲月

等院子裏堆起了麥垛子時,我們一家就祈求風的到來,看着麥粒、麥殼糾纏不清地滾粘在一塊,爺爺有點急了。不停地催我到大隊院裏去瞧,我遠遠地就看到早已在長長隊伍中的排隊的姑姑。“回去吧,怕是等不到了。”姑姑的大聲喊叫聲,攙和着風車的吱吱轉動聲乾巴巴地從大隊院子的上空傳來,我不免有些沮喪。那臺平時閒置的風車此刻成了大家的救星,木質的兩個大風葉在不停地轉動着,石頭爹正把一簸箕糾纏在一起的麥粒麥殼送往石頭手裏,站在風車旁的石頭把簸箕左右抖動,摻雜着麥殼的麥粒瀑布狀流到轉動着的風葉裏,乾乾淨淨的麥粒,就從風車裏流出,而輕飄飄的麥殼就飛出去很遠。石頭老婆揮動着掃帚,把那些套着麥殼的麥粒從麥粒堆上掃下來。儘管這樣的鏡頭於我並不陌生,但我還是感覺石頭一家沒有喘息的機會,似乎在進行着一場比賽,而比賽的另一方始終藏在暗處,是一雙雙被日子打磨得乾巴巴的眼睛?抑或是從不曾停下來歇腳的時間?那堆漸漸飽滿起來的麥粒堆,被陽光照耀得金燦燦的,很肆意,讓那些排隊的人着實眼紅。大隊院子的遠處分散着一些揮着木杴揚場的莊稼漢子,儘管一個個泵足了勁,最大限度地挑戰木杴在空中的極限,但總也不盡人意,只能用粗話來發泄着對沒有風的不滿,好爲剛纔所消耗的力氣找到平衡點。

日頭偏西,熱度稍微降了些,但依然沒有一絲風。

自然總不能如人所願,比如風,在大家需要它的時候,總不能適時而來,讓廉價的勞動力更爲廉價。加之生產工具的落後,需要農民付出幾倍的力氣完成一件農活,比如麥粒與麥殼的分離。

爺爺把那些靜待分離的麥粒裝到麻袋,拉到村口邊,在地上鋪一塊塑料布,把它們倒在上面,對着風口放一個長方形的大籮筐,然後用木質的簸箕舀上麥粒,把簸箕儘可能向上舉起,瀑布一樣地讓它們流到籮筐裏,讓那些麥殼飛在籮筐外面,父親就會把籮筐裏的麥粒和包裹了麥殼的麥粒用鐵篩子把它們進行再次分離,至此,麥粒才能以麥粒的形式躺到家裏的那些擺在堂屋的大甕裏。一家人的心裏纔會瓷實。

等天黑了,爺爺、父親就會披着一身疲勞回到家裏,在院子裏又是一陣忙活,把沒分離的小麥用塑料布蓋好,以防雨水或者受潮。等到屋裏的煤油燈亮起來時,一鍋煮着新鮮麥粒的粥的香味就飄滿了屋子。爺爺一邊端着碗,一邊很在行地吩咐着明天的活計。多少年來,那種新鮮麥粒的清香一直飄在我的記憶裏。在想念襲來時,我也到糧店去買過麥粒,學着媽以前的法子去熬粥,但遠沒了那時的味了。這不免讓我想到魯迅在橋坪村裏生活後意味深長的感嘆:“真的,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我和魯迅先生的不同在於,他注重的是那夜那景那情銘刻的溫馨,而我更多的是熟捻一顆麥粒以粥的姿態呈現所凝聚的艱辛,那是盤中餐與禾下土相融合後的真正的小麥的味道。

沒有風對收割回來的小麥不足以致命,但在麥收季節遇到接連不斷的暴雨,對於農民來說,那可不亞於天塌下來。

都說夏天的雨的脾性是急而躁,短而快。但那年的雨卻出奇的多,時斷時續,纏綿了好久,偏偏又是在麥收的節骨眼上,很是不合時宜。滿野金燦燦的麥浪被雨水一股腦地澆了個透,像彎腰的穀穗耷拉着腦袋,但遠沒有穀穗的秩序,倒像是殘兵敗將,拖着傷口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空氣裏的溼氣很重,打溼了時不時在村口邊瞭望的農民的心,長吁短嘆就成了那些天的主題曲。有人不顧腳下的泥濘,靠近麥地,但陷進泥裏的雨鞋的悲慘封殺了他的想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地的麥子爛在地裏。爺爺心疼的連連搖頭:造孽呀!造孽!那幾天,村裏的神婆子改月家整個白天都煙霧繚繞,她又唱又跳地舞弄,據說是她能跟神仙接上話,那時,懵懂的我出於好奇倒是親見過一次,可是卻從來沒見過一次靈驗。家鄉的父老鄉親在自然面前只能以頂禮膜拜的姿勢仰望所謂的“神”。

“神”最終也沒能保佑他們。等到太陽真正放晴,地裏不那麼泥時,農民就又開始了屬於他們的麥收。但這次的麥收,就像暴雨一樣把他們那點僅有的喜悅也給活生生淋了個透。

滿地慘不忍睹:有的麥穗已經跟泥土死死地糾纏在一起,有的則乾脆生長出綠綠的麥苗。收割的繁瑣和勞累可想而知。把小麥攤到院子裏需要太陽的暴曬才能打場,這次不僅僅是麥粒和麥殼的分離,又加進了泥土。幾天的忙碌後,好好歹歹把麥粒分離了出來,攤在院子裏的麥粒依然被太陽照射,但卻沒了金燦燦的誘人,經水長久浸泡,像發虛胖的病人走樣了,有好多頭上還拖着麥芽甚至是乾枯了的麥苗。

這樣病態的麥粒磨成的麪粉,你恐怕是不曾吃過,但我要告訴你,真的一點都沒有限量版的自豪。以至於我一想起來,就感到上下牙齒緊緊地被粘在一起,以至於不止一次夢到自己大汗淋漓地在分離上下牙齒。我也不知發過芽的小麥從科學的角度評判是否能吃?但那個年代往往把不能吃的都吃了,比如米豬肉。有一年隊裏發米豬肉,我就親眼看到母親把分到的那塊米豬肉上的米粒抖落炒了肉給我們吃。不過想想,以前不能吃的都在視線內,而如今不能吃的都在視線外。技術層面的上升,讓眼睛的識別能力喪失,膨脹的慾望,讓人們變得喪心病狂,把槍口對準了胃,對準了吃一個母親奶長大的兄弟姐妹。面對眼下食品裏暗藏的殺機,發芽小麥面也罷,米豬肉也罷,也就不那麼反胃了。

......

如今我過上了以前夢寐以求的生活,完完全全地不用受太陽炙烤,不用經歷禾下土就能吃到盤中餐。但物質的富裕並未給我帶來生活的幸福,我照樣害怕,以前毒花花的烈日暴曬我的身,現在吞噬我的心,在食物的迷宮裏我辨不清方向。

爺爺像村裏的一個樹疙瘩,成了麥田的一個座標,一直到他無力再坐。而父親在麥田裏只長了一大半就被村裏焦化廠的氣息割倒,只留下一地的斷茬。而我最終也選擇逃離,事實證明,即使我當初留下,也一樣會成爲麥田更年輕的斷茬。

現在,我站在家鄉的田野,時值麥收季節,卻看不到一塊麥田,聞不到一絲麥香,更看不到一個割麥人。突然覺得:沒有了麥田的田野,一下子就顯出衰敗和荒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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