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春天的列車

姐姐要去上大學了。

出發那天，我特地去車站送姐姐。那天陽光微弱，乾淨透明，像被過濾了好幾次，軟綿綿直達人們僵硬的心靈。車站月臺上，姐姐仰面望天，陽光星星點點灑了她一身，把姐姐略蒼白的臉映成溫暖的米黃色。姐姐兩頰紅暈，雙目明亮，儼然一朵嬌美的花朵，讓我不禁想起“楊家有女初長成”這句詩來。

姐姐看見了我，微笑着向我招手，示意我過去，然後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棕色的大行李箱後面，拿出了一盆花遞給我。我捧着花盆，極是詫異。姐姐告訴我，這朵花是月季衆多品種之一，名叫藤綠雲，現在冬季它正冬眠，待春陽普照，它會開放。

藤綠雲真是個好名字，真是朵好看的花。它還未開放，白色的花骨朵兒緊閉着，花瓣的邊緣淡青色蔓延，細細的紋理條條。濃濃碧色的枝葉，淡淡碧色的花朵，顯出七分的清爽乾淨、三分的優雅高貴。我撫着花瓣，花的肌體冰涼，我好像感受到了它內心的恐懼。這恐懼讓它不再高傲地淡然一切，而是沉默而又倔強，緊緊地把自己抱住。我久久凝視着它，好像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恐懼。

自從上了初中，我便敏感地發現生活的氣氛變了。成績的地位日漸升高，身體開始悄然變化，同學們的眼眸不再澄澈。面對這些，我怕了，我想逃避，我感到無比深切的迷茫，我看不清我的方向。我在一條無盡頭的道路上徘徊彷徨，不知歸向何處。

我於是問姐姐，她年少時，是否也困惑，恐懼成長？姐姐眨眨眼，俯在我的耳邊低聲說：“知道嗎，我像你這般大時，有厭世的傾向。我看透了人生，看破了紅塵，覺得人生是一場極爲無聊的戲。”我驚訝得瞪大了雙眼：天吶，姐姐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簡直不可思議啊。平日向來溫和的姐姐，竟有這樣消極的思想。最後，姐姐微笑淡然地說，什麼都有一個過程的，成長也不例外。困惑迷茫是一種對成長的思考，想透了，就長大了。

我理解成長了嗎？我只是有一點感悟。去年的除夕夜，不同於往常，我第一次熬到零點。被母親趕上牀後，我又偷偷爬起來，拉開窗簾，望着夜色漆黑如墨。不知從哪裏傳來新年的鐘聲，穩重，深沉，含有巨大的力量。那一刻，我感到了無比的幸福。啊，我十四歲的鐘聲！它開啓了我人生另一扇門，它爲我迎來了嶄新的黎明。遠處煙火絢爛，整個天空亮如白晝，美不勝收。每一朵煙花，都極燦爛地綻放，凋零，粉碎了的花瓣劃過一道道優美的曲線，墜落在地。

此刻，天邊奼紫嫣紅的夕陽和那晚的煙火一樣美。姐姐提着行李登上了駛向未來的列車。她不怕那遙遠的未知。她微笑着去擁抱未來的幸福。

列車遠去，背後滾滾紅塵。我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渴望。我好想像姐姐一樣，無所畏懼，無悔地長大。

回到家時，暮色開始四合。我把花小心放在案頭，它依舊緊抱花蕊，因爲它要開得更完美。它在等待，我也一樣。

從此，我要等待。等待開放，努力開放，開得足夠美，足夠驚豔，等待像姐姐般登上開往春天的列車。

就在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乘上了列車——那開往春天的列車。陽光很豔。我雙手捧着藤綠雲，笑容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