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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那個老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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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我四歲了。您來我家裏吃喜酒,您說我的小舅舅是個帥氣的新郎,姥姥的酒喝得您心底甜膩膩的。

那年那月的那個老太散文

晚上我家裏許多賓客,您便邀請我們去您家裏住。那夜的月亮在雲裏躲躲閃閃,我們穿行過一大片菜地的田埂。夜色中黑漆漆的,只有淡淡的泥土的氣味和不斷撓到我臉龐的葉子,讓我多少有些膽怯,只是緊緊握住姥姥的手,並且緊緊牽着您的衣角。又穿過您家那昏暗悠長的筒子樓道,掀開厚重的門簾,才進入您的家。那只是一間長方的屋子,長長的電線從屋頂牽扯着一盞燈下來,懸在屋子中央,隨着屋外進來的風,一搖一搖,搖着牆上的我的影子長長,短短。搖椅上白鬚白眉的老爺子早已酣睡,只是呼嚕聲時而抑揚頓挫,時而驚天動地。大大的牀邊鋪着一塊塑料布,您的貓舒展地窩在上面,瞪着一雙圓鼓鼓的大眼睛,看着我們進來,也不叫,也不躲,只是那麼賴賴地臥着。

那夜,我睡得並不踏實。我從來沒有住過一樓,總害怕窗外路過的人會開窗進來抱走我,於是我就緊緊地依偎在姥姥身邊。彼時,我不知道您是誰?我也不喜歡您那個昏昏暗暗的房間,和那個鼾聲如雷的老爺爺。於是我只在心底稱呼您“貓貓奶奶”。

那年那月,我七歲了。跟着家人去您家裏吃喜酒。打鼾的老爺爺已經過世,您把唯一的房間騰出來,給兒子做了新房。我記得您喝兒媳茶時的眉開眼笑,一下,一下地點頭,點頭,我才知道原來點頭不只是意味着認同,還有幸福。姥姥質疑着您搬去哪裏住了?您把我們引到樓道的盡頭,打開一個瘦瘦窄窄的木門,裏邊是一間狹長的房間,不,說是過道更貼切些,之前該是做過誰家的廚房吧?牆上的油膩糊在早已殘破斑駁的牆體上,我只是看了看,就捏捏鼻子退後了。您把姥姥招呼了進去,坐在裏邊唯一可以擺下的一張牀上,您的貓從牀上一躍而下,藏到牀底去了。您說兒子結婚時間緊,來不及安頓,您便借了鄰居賣肉的胖大叔家的這間小庫房來先住着,慢慢再說吧!姥姥握着您的手,心疼您,又拍拍您的手。您說沒事兒,您的貓陪着您呢!回家以後,姥姥對我的舅舅說:“沒事了,就多去給您的姑姑送點東西,一把年紀了,被兒子趕出來,住在那麼個角落裏,可可憐憐的。”

那年那月,我八歲了。又跟着家人去您家裏喝滿月酒。大家紛紛恭賀着您喜得孫兒,卻沒有多少留意到您眼角的淤傷。還是姥姥發現了,便拉着您到陽光裏,想要看個仔細。您便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淚,低低地訴說着兒媳的難纏;兒媳的刁蠻;兒媳的挑釁。姥姥用手撫着您的肩,回頭望了望身後歡笑聲傳來的.地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年那月,我十六歲了。您顫顫巍巍地來到我家,想要請我的舅舅給您幫忙,蓋房子,我們都很好奇地詢問您。您慢慢地訴說着,語氣中有情願,也有委屈。您說您的孫子長大了,需要有自己的獨立房間。於是兒媳找人把原來的房間隔成了兩間,給兒子添置了新牀和新桌。但是之前那些老傢俱他們又捨不得扔掉,於是決定放在您住的那個小過道間裏,關於怎麼安頓您,兒媳決定在自家的窗後搭建一間臨時小屋。您的兒子早已遠赴新疆打工,家裏沒有人手來蓋房子,所以您纔來搬救兵。於是我的舅舅也想了辦法,幫您找磚頭;找水泥;找牛毛氈,大家齊心協力給您搭建了一個簡陋的小屋,還帶着一處簡單的小院子。

您卻歡喜得不得了,您說這麼許多年,您終於有了自己的獨立住處,再也不用跟一大家人擠在一起,也不用住在那個暗無天日的過道間裏了。您的這個小屋子也只能放下一張牀,一張桌,還有一個小櫃子,舅舅給您搭了一扇小窗戶。您便常常搬個小凳,坐在屋子門口,收音機擺在低矮的院牆上,咿咿呀呀的唱着秦腔;或者其他莫名的音樂。您也會翹起二郎腿,儘管那時您的關節炎已經嚴重,擡腿這樣的事情對您來說已經不太容易,但是您依然幸福地擡起頭。看看有陽光的藍天白雲;看看陰雲霏霏時的落雨繽紛。您撿了許多別人不養的盆花回來,擺在簡陋的小院裏,看花兒在陽光裏搖頭晃腦;在雨露裏點頭彎腰,您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長一般,欣慰的臉上,也寫滿了幸福。有流浪的小貓臥在您的檐頭,又三兩下地跳進您的院子,向着您“喵喵——”地叫。您便說着,這是您們的緣分,從此您們就是一家了。於是您又變成了“貓貓奶奶”。

和兒媳分開生活後,您並沒有多少經濟來源,只靠着微薄的退休工資。於是您自己去菜場撿菜葉吃,卻花許多錢給流浪的貓兒買豬肝吃。大家都說您很傻,連自己都養不起了,還要養着貓,您卻笑呵呵地給貓咪拌食,唸叨着:“因爲我是貓貓奶奶啊!”姥姥又經常交代舅舅和我的媽媽,要去看望您,去給您送東西,說一把年紀了,過得那可憐日子,養着兩個兒子都是白眼狼。

那年那月,我結婚了,去您家裏給您送請帖。好些年沒有去過了,想不到您的破舊的窩棚竟然還在。我幾乎是摸索着進您的小屋,又幾乎看不清楚牀上的您。彼時,您已經病得厲害,卻捨不得花錢治病。您說人老了,不需要治了,不要浪費錢了。同去的姥姥從屋角轉了出去,我看到了她抹眼淚的動作。

那年那月,我又去您的窩棚,請您喝我家孩子的滿月酒。您卻已經根本下不了牀,黑乎乎的房間裏,只看得清您大大的眼睛,在瘦削的臉頰上,大得有些誇張。您已無力多說話,只是不住地絮叨着:“還不能死,還不能死。”您說房子就要拆遷了,您若死了,戶口本上就要少一個人了,兒子就分不到好房子了。您的兒媳在門外接茬:“就是就是,你一定要堅持到拆遷工作結束。”我們都回頭,厭棄地看着您的兒媳。您的貓從院牆上撲通跳下,踩過了兒媳的肩頭,還劃下了一道印跡。

那年那月,我接到了舅舅的電話,說您已經去世了。他們去爲您送行,說看您閉着眼睛的神情,大抵是您今生最安逸最平和的神情了。姥姥說,“您是個苦命的女人,出身大戶人家,千金小姐,又是學堂的老師,多少人曾經愛慕,卻不料先是成了寡婦,後又嫁給了暴戾的第二任丈夫,只爲着他當時有穩定的國營單位的工作。從來在家裏忍氣吞聲,逆來順受,誰知道走了丈夫,來了兒媳,過着這寒酸可憐的日子。命,實在是讓人想不通。”

那年那月,我又接到了舅舅的電話,說您的兒媳因爲癌症,將不久於人世,希望我們去探視一下。於是,我又去了那個熟悉的院落,路過了曾經您的家院,您的窩棚。那裏早已建起了新樓,我還是忍不住站在那裏,眼前浮現出所有我記憶中的“那年那月的那個老太”,我心中的“貓貓奶奶”。曾經神采爍爍;曾經黯然傷神;曾經顧盼生輝;曾經生如殘燭;曾經支撐着一個家,最終依然支撐着一個家,很是應了那句詩文“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而我的淚,卻撲簌而下……

逝者已矣,我只想說,我們爲人兒女,對長者,對父母,對家人好些,更好些吧!幸福,是每個人都必須擁有的權利和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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