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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舊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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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中伏的第十天,今年閏六月,伏天比往年多了十天。清晨打開房門,涌進來的熱氣比往日弱多了。物極必反,逆襲的北風吹了一天一夜,總算把高溫壓下來了,早晚明顯地不那麼熱了。能緩和一天算一天吧,氣溫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躥上去了,入秋還早着呢!

老街舊事散文

今夏反常,進伏以來一天比一天熱,一直不見調節氣溫的颱風帶來的雨水,熱得人沒有喘息的機會。從沿海登陸吹過來的颱風“納沙”和“海棠”,一日一望,總算盼來了。前幾天《楚天都市報》頭版的位置上醒目、火紅、刺眼的大字——41℃!提醒市民防熱避暑,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印象中,天氣預報極少播40℃,謹慎的媒體更不會大肆渲染。老天爺連續發威了半個多月,幸好有空調,無事外出時,可以躲在房間裏不出來,不然的話,熱得很難受的。近一段時間,微羣上、電話裏、見面時,人們談得得最多的話題是天氣——厭煩之聲、抱怨之聲、粗口之聲不絕於耳,好像受了老天爺多大的委曲似的。今天最高溫度回落了幾度,氣浪不麼那烤人了。我推開窗戶,望着如林的高樓、如甲殼蟲般的車流,一點也感覺不到夏日的情趣。倒是高樹上的蟬一陣一陣的噪鳴聲,和兒時是一樣的,這勾起了我的回憶,想起了半個世紀前的老街——老漢口火車站旁的天聲街的夏天。

那時,一般的家庭是沒有電扇的,更不用說冰箱、空調了,都靠扇子打發夏日,有童謠爲證:六月天氣熱,扇子借不得,雖然是朋友,你熱我也熱。破舊的扇子上,歪歪斜斜的筆跡,幼稚得可笑。雖是調侃的玩笑,這也說明火爐武漢的夏天,須臾是離不開扇子的。和現在不同的是,舊時老街火熱的天氣,雖說給生活帶來了諸多的不便,但更多的是:夏時的物候給人們帶來了活潑和快樂;消暑納涼帶來了情趣和愜意。兒時的夏天是那麼迷人,那麼令人神往!過去的時光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凌晨四點,沉寂了一夜的天聲街,被“哐當哐當”的金屬撞擊聲打破了寧靜。裝有四個軸承自制的手推車,從我的牀邊緩緩滾過,碾碎了美夢。這是去老漢口火車站賣洗臉水、茶水的早行人,從公安街那邊過來的。儘管車行緩慢,但白鐵桶、搪瓷臉盆、鋁合金的燒水壼,是很難不碰出響聲的。我舅舅家也是做這個事的,此時大表弟正在幫着大人拿東西裝車,他進進出出時還有點迷迷糊糊的。小孩子瞌睡多,沒睡足。他們和這些過客一樣,要趕往火車站,去迎接即將到站的第一趟旅客列車;這也意味着老街新的一天要開始了。這撥人一過完,街面上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黎明前的清風,輕輕地拂過木板牀、竹牀、躺椅陣,沐浴着身裏薄被單露宿街頭的人。那沁人心脾的涼爽,溼潤微甜的空氣,好舒服喲。

那個年代的人嚮往當工人,寧可在街辦的小工廠做臨時工,也不願乾點小買賣什麼的,更不要說在大街上賣洗臉水這樣丟人現眼的事。我舅舅不在乎這個,儘管他是武漢裝卸四站的副站長,舅媽也是小板箱廠的廠長。早上利用空閒時間,賺點外快,有什麼不好呢?何況他家餵養鴿子,有額外的花銷。那時,舅舅天天從公司把《長江日報》帶回家裏看(一年一次的年關前除塵布新糊木板、蘆蓆牆的報紙,從來不用買的),國家的政策理應知道。他肯定分得清什麼是投機倒把,什麼是違反黨紀國法。再說他曾在經濟上犯過錯,不會不記得的。

那是六七年前一九六〇年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的一件不光彩的事。那年,家裏不知是從市郊菜農諶家礬的大伯家,還是從諶家礬前面的五通口舅媽的孃家,或者是從別的什麼地方弄來幾個鼓狀的老南瓜。我爸媽和舅舅、舅媽不知如何是好,悄悄地合計了幾天,最終決定熬南瓜湯去賣。四個解放後入黨的積極分子,其中三個還是幹部,竟然作出了不應該的選擇,犯了低級錯誤。

我隱約記得,他們是在火車站那邊過來的天聲街口,不聲不響聲地蹲在那兒偷偷地賣。看樣子有點拿不準對錯,心裏不踏實。我媽大辦鋼鐵時,曾在漢景村(緊挨着武漢十六女中)的小巷子裏的土高爐煉過鋼,是鐵姑娘戰鬥隊的隊長;後來當上了大華電機廠的書記;曾是武漢市的標兵;附近的街坊一般都認識她。他們在路邊擺個煨湯的大吊罐,小方桌上一碗一碗的南瓜湯,可能被路過的眼熟人瞧見了,向政府的人報告了,引來了不大不小的麻煩。好在處理的結果還不算太糟糕,攤子沒收了,又捱了嚴重的批評。

全國人民勒緊褲帶度難關的日子,他們居然忘記了舊社會的窮生活,把可充糧的瓜果拿出去做生意賺錢,走資本主義的路,是忘了老本,連普通羣衆的覺悟都不如。這事幸好沒有影響到我媽的政治前途,但這是一次深刻的教訓。所以,擺攤設點賣洗臉水這樣的事,舅舅肯定反覆掂量過,他不會再跌跤的。他和舅媽每天都會幫忙趕頭趟火車,忙過了那一陣後就去上班,這兒主要靠大表弟他們幾兄妹打理。

站前賣洗臉水的有十幾家,都在路邊。有的把臉盆擱在凳面稍寬一點的長條凳子上,彎腰即可洗;有的索性把臉盆放在地上,須蹲着洗。舅舅家是新“販子”(新入行的),陣勢不大:地攤上七八個大小臉盆一溜排開,盆中寸許的水,半條毛巾浸在水中、半條毛巾吊在盆沿外。“洗臉,洗臉啊……”表弟他們和賣洗臉水的人一樣,向從出站口涌出來的人羣叫喊着攬客。淨水洗臉,是沒有香肥皂的;小盆三分,大盆五分,這個不用吆喝的,隨問隨答。和二分錢一杯(大玻璃杯)的清熱解暑的花紅茶比起來,價錢說得過去,一般沒人還價的。擠出站口的旅客,特別是有公幹的,慌着洗塵——那淺淺的水,有人試圖添加一瓢半瓢的,討不到的——水是不值錢,但提水很累,將就一點吧!出門在外的人,也不怎麼挑剔,隨便擦把臉了事。一般的旅客講體面整潔的人少,不太顧及面子的人多,捨不得掏幾個硬幣的。也難怪,那時三分錢可以買一支冰棒,五分錢可以買一支美的牌雪糕。所以,生意只能算馬馬虎虎,不足以惹人眼紅的。

再說,這拋頭露臉的活計,儘管可以賺幾個小錢來貼補家用,但絕大多數的人家是不會動心的。那時沾上這樣的事,工人老大哥的面子上是不大好看的。況且購物憑票,糧油、火柴、布匹、豆腐乾子等等,多着呢!掙幾個錢又能怎麼樣呢?舅舅家就不一樣了,且不說大小六個孩子的花銷,就鴿子的繁殖,一年可以孵五窩,用於穀子、麥子、黃豆、玉米、高梁等鴿食(花錢買得到,不與人爭糧的)的錢,那也是一筆不算小的開支。另外,表弟也會自留一點私蓄,手頭上活泛一點,租看小人書(連環畫)什麼的方便多了。他租回的小人書,左鄰右舍的小朋友都可以借,沒少沾光。

記得公安街有一家十來平米臨街的小人書店,門檻(大門是一塊一塊可以放上取下的門板),擡擡腳方可跨進去。三面沿牆邊靠着的書架,擺放着滿滿的書,有點小規模。小店的主人四五十歲,是一個戴着一副老式黑邊的圓框眼鏡、白白淨淨的瘦高個男人;他微屈着身子和小孩說話,蠻和氣。房子中間幾排低矮窄長的條凳,可容納十幾個小學生坐着看書。這兒的小人書分三類:二分一本不厚不薄的多,我一般挑這類書看;一分的稍薄,三分的`稍厚,一般不看的,不划算;分上下集的少有,價錢按厚薄付。小時候,老街的小朋友習慣把小人書叫“娃娃書”,且都喜歡看;上面有圖畫,識字多少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小孩零花錢少,看書時偶爾與鄰座的小朋友偷偷地交換着看,心裏好慌的。有時被店主人瞧見了,他像舊時的帳房先生一樣,兀地低下頭向上斜瞄一眼,不說話,表示提醒的意思,孩子們不敢了。

大表弟賣洗臉水以後,他的小錢夾(多爲用紙摺疊的)鼓起來了。他出手闊綽了,走路也神氣了,再也不用去小書店呆着,而是把書租回家看。租期一般爲二十四小時,他一般上午十時左右,賣完洗臉水回家後去還書。回來時,又抱着新書;一般不會少於十本。打這以後,我不再光顧公安街的小書店了,而是從如壽裏那邊的出口,穿過不長的海壽街,去生產美的牌雪糕的冷飲店隔壁的巷子口看書。這兒是過道,兩邊各有一排書架,矮腳長條凳緊挨着,不影響過路的人。書不多,但前蘇聯反間諜的多。我稍大一點看這方面的小說,且多爲繁體豎字,與在這裏受的影響有很大關係。這些小人書,想必是中蘇密月時出版的。記得發小海舟曾拿着讀小學的姐姐寫給蘇聯小朋友的信給我們看。還有車站路百貨商店對角有名的卓婭副食品商店,是不是那時改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卓婭店子正對面是新華書店,至今還在;店堂新闢了一塊地方配眼鏡,過去是沒有的。我有個高中同學的媽媽,以前在這兒上班。她小時候常去公安街的外婆家,返家時從天聲街路過,來這兒蹭書看;她自己說的。我也去新華書店翻看過小說,那是讀初中的時候,是後來的事。

盛夏正值暑假,不用上學,懶牀大人是不會催起牀的。早晨乾淨清爽的涼風,吹在身上舒服極了!當我睜開眼時,太陽越過了隔壁清明叔叔的房頂,馬上要照射到木牀上了。這時,挎着竹籃買菜回家的外祖母早已在牀邊多時了——她坐在小板凳上分揀菜葉、菜梗、剝毛豆什麼的。“起牀了,起牀了!太陽曬屁股了。”只有這個時候,外祖母才叫我們。很多時候,我是被早上人們打招呼的聲音吵醒的。漢口人客氣,一大早見了面:“過早了冇?”一天三頓飯都這樣:“吃了冇?”“有便(bian),有便(客氣的意思)。”邊走邊回答。小孩子弄不明白,但知道是講客氣,於是,長大了都這麼打招呼,這也算傳承吧!隨着舊城區改造,老街消失了,其市井習俗也煙消雲散了。

我每天爬起來時,街上的大人都上班去了。各家的老人和孩子把露宿過夜的東西撤回家去,到了下午五時以後又搬出來,天天這樣。每天這樣弄進弄出很麻煩,但我們都覺得好玩,不這樣還叫什麼夏天嗎?下午四時,太陽從小學校二樓的教室落下去了。閒賦在家的人,陸續走上街頭,爲夜宿做準備。太陽曬了一天的地面,熱氣烘人。搪瓷臉盆、木盆、白鐵桶,能盛水的東西都用上了,向街面上灑水、澆水、潑水。蒸發的霧汽,帶着熱氣緩緩向空中擴散。小朋友是不會錯過任何玩耍的機會的。小男孩粗野一些,遠遠地互相往身上澆水取樂。小女孩文靜,不參與的;實在想湊熱鬧的,頂多是向鄰里小哥哥討要一支自制的水槍(用小鋸鋸一截竹筒,一邊竹節鑽一個小眼,另一邊竹節擊穿;再用一頭纏着破布的筷子當活塞推杆),對着幹燥的地方噴射,或者對着小學的院牆擊水。四五年級的小男孩,是不玩這個的,此時,他們正在一邊做着大人吩咐過的家務事,一邊盤算着怎麼過關:在江邊湖裏玩過水的,用手指輕輕地在大腿上一劃,一道白色的印跡顯出來了——這是家長監督孩子不下水的檢驗手段。是不是這麼回事,誰也說不準。反正大人上班前這麼嚇唬,孩子們也這麼防着。很多時候,家長並沒有檢查,但去上班時會甩出幾句狠話:“在家好好做功課,別去玩水,我回來要檢查的。”一般的家長沒什麼文化,顯然不是說作業,而是說玩水的事。

夏天的老街,白天是很少有人的,最有生氣的時候是黃昏。大人回來時,家中有十幾歲孩子的,飯菜都做好了,也有飯菜端上了桌,等着大人回家開飯的。天熱,在門口或者街上吃飯的人家多。計劃經濟年代,飯菜都差不多:稀飯是少不了的,乾飯也有。過去做飯是先煮半熟,用筲箕濾幹;米湯熬粥,乾飯再蒸熟(一粒一粒的,用雪裏紅的醃菜炒油鹽飯好吃)。炒菜也就三四樣,另加一盤鹹菜。鄰里日子寬鬆一點的是清明叔叔家。女主人環娘娘(兒時都這麼喊)、齋公太(奶奶)及一兒一女早早地吃完了飯,下了桌,他一個人還在慢慢地喝酒。孩子多的人家,草草吃罷了飯,收拾碗具後,女人們忙孩子、忙洗衣去了。男人們或去打撲克,或去下象棋,或去閒聊。

清明叔叔的桌子旁邊,總有那麼幾個人在談天:他樓上後屋的解伯伯,我家隔壁樓上臨街的蘇伯伯,我舅舅(打醬油的,晃一下閃開了)等人。男人關心政治,話題多爲國際國內形勢。說得最多的是解伯伯,好像什麼都知道,手上有動作,也來回走動,演講似的。久之,引起了孩子們的注意。解伯伯是三陽路武漢皮鞋廠的工人,他怎麼懂得那麼多?而我天天看報的舅舅,幾乎不插話的。背地裏,我們給解伯伯送了一頂桂冠——“煤汽爐子政治家”。說到他,大家會意地一笑,至今我也不明白這是褒,還是貶。過去的人不浮燥,說的說,聽的聽,不擡槓。

也有隻當聽衆、不發表高見的。蘇伯伯是的,他也是皮鞋廠的老工人。再就是我隔壁三家的劉太婆樓上住的一個孤老爹爹,他在公安路小學門囗賣一點五香豆、棒棒糖、小洋畫(一面是圖,一面是謎語。例如烏龜:青石牌,滑石橋,四把漿,慢慢搖)等不多的十幾樣小東西。五香豆是用小學生做過的作業本子的紙包的,像棕子的形狀,這是典型的零食袋。一九六六年底,我去上海串聯帶回來了城皇廟有名的大五香豆,這是有名的卓婭副食品商店也見不到的。老人瘦長微駝,不逗孩子,衣着一般,他居然能餬口——從未聽街坊鄰居閒扯時說他過日子困難;平時也沒見他借米借鹽週轉生活。老人耐熱,晚上拿一張小凳,一杷蒲扇,靜坐一旁乘涼,聽老街坊吹吹散牛。十一時後,樹稍動不動,來不來風,他都會回屋過夜。

路燈亮了以後,許多不知名的小飛蟲,圍着耀眼的燈光飛去飛來。電線杆子下,有人下象棋,有人打牌,還有小孩捉蛐蛐。我稍大一點,是不在這兒捉的。我們常去解放公園的蘇聯空軍烈士陵園,在蕭條的空房周圍的亂磚破瓦縫隙中尋找;或去漢口三眼橋旁的舊碉堡角落處,聽蛐蛐唱歌……捉到的二根小細針似的尾巴的蛐蛐,裝在小紙疊的圓柱形袋子裏。越是野的地方的蛐蛐,小罐子中打架越厲害。據說亂墳崗的蛐蛐兇,我怕,不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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