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散文：夏至，暑夜，小精靈
近幾日在家，睡在書房，左邊書櫃右側電腦，中間夾一張小牀，我把椅子拉到牀邊，省下走路的空間，常常是看書上網都在書房的小牀上完成。爲了不被空調的風吹到頭，只有面對着大窗臺睡。夜裏躺下，依稀可見對面幾棟樓燈影稀疏，月光灑在房間裏，不至於照在臉上，家裏小狗聰明，趁我洗澡間隙，早早地來到有空調的書房，躺在書桌下面睡覺。待我熄燈準備入睡，只聽到它呼呼地喘着粗氣，時而發出嗯嗯的聲音這是不是狗兒夢中的囈語？我夜裏去洗手間，它醒來，不知是嫌房間裏冷，還是屋門緊閉空氣不通，又跑出來，回到洗手間牆角的小窩，一直睡到天明。
因我不拉窗簾（拉窗簾並無作用），清晨的陽光會早早地射進屋子，不到六點半，我就自然醒來，心裏總想着本來夜裏睡得晚，總得再眯瞪一會兒好，卻再無睏意。閉上眼睛，裹起被子，聽到的是小區裏唧唧喳喳的鳥叫，家裏的客廳裏，兩隻小狗隨處走動，爪子碰觸到木地板的聲音更加讓人心亂。
隨後起牀，等我媽醒了做飯。這間隙，並沒有刷朋友圈，伸手把iPad從書桌上挾過來，點豆瓣閱讀裏前一天下載的幾本書。看了唐諾寫網球運動員費德勒的文章，洋洋灑灑幾萬字，像是自言自語，更像是一位懂球的老朋友，跟你介紹他心目中的費天王；讀木心的《溫莎墓園日記》和《巴壠》，跳着翻，不細讀，一直翻到免費章節結束，再換下一本如果遇上喜歡的，再去買紙質書細讀。看書籍評價，有網友說讀木心有讀董橋之感，文藻華麗，卻沒有實質東西。我心想非也非也，但懶得跟你細究，反正我在陽光熹微的早晨，享受到了文字帶來的樂趣，就好比大餐之前有前菜和開口湯，食慾被調了起來，整個早晨也活力許多。
早餐有涼糉子、鹹鴨蛋和我媽煮的白粥。吃完打嗝，看微信賬號一條發來的推送《今日夏至，宜清心寡慾》。我心想，剛進食的早餐也很清心寡慾啊。以前地理課上學過，日長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夏至這一天，宜調息淨心，應常如冰雪在心，以熱爲熱，更生熱矣；宜助肺調胃，以順其時；宜減酸增苦，固密精氣，臥早起早，慎發泄。夏至後，雨水漸多，坐雨安居很適宜，佛教裏叫坐夏，僧人安居不出，坐禪靜修，有詩曰出作行香客，歸如坐夏僧。
夏天夜裏適合消暑。小時候在奶奶家，因爲沒有其他玩具，我和哥哥總要用巨型水槍大戰一番。兩個人圍在水井口，一個人緩緩鬆繩子，將水桶放入幾米深的水中，等到桶注滿水，兩個人便一起使勁，筋肉緊繃，咬牙切齒，喘了幾口氣，才把一大通冰涼的井水拉上來。隨後兩個人分別將水槍充滿水，對射起來，除了頭髮，短褲和T恤也是主要攻擊點，天熱的很，冰涼的井水灑在身上，讓人更加興奮。
很多時候，水槍戰中，人們總是願意自己是戰敗的一方，雖然形式上失敗，但是觸覺感官上是涼爽的。奶奶早已切好了西瓜，兩個人將溼透的衣衫脫了，一邊擦汗一邊吃瓜，稍候穿上乾淨衣服，鑽進爺爺的房間開動畫，一個下午，總算消停。夜裏我和奶奶睡一張牀，我怕黑，睡在靠牆的一邊，窗外繁星點點，月光黯淡，平躺在牀上朝天空望去，薄薄的雲一直在動。院子裏黑咕隆咚，有蟋蟀叫，有叫不上名字的蟲兒咕咕地叫，院子中央有個小花壇，我聽見月季花生長的聲音，我聞到蚯蚓鑽泥土的氣息它們的鬧騰，反倒顯得這夜愈發靜謐。
我不敢睜眼，我怕一旦睜開眼睛，老井深處的水怪就要把我帶走誰讓你大白天鬧騰人家的領地呢？我側身歪在奶奶身邊，她佝僂着身體，早已熟睡，我卻掖了掖自己的被子，難以成眠。想起一個姑姑說的，以前奶奶家住在鄉下一個叫火廟的地方，那裏離火葬場近，時常傳出奇異恐怖的鬼怪故事誰家小孩如果在夜裏一點還不睡覺，就要被貓猴子帶走。我想象之後，毛骨悚然，腿伸到童年的牆壁上。那牆壁油漆坍圮，冰涼徹骨。遠處有人在叫喊，咿咿呀呀，四野之外，鬼怪們隨意出沒許多個夏天的晚上，我曾與鬼魅同居，他們出現在我的睡夢中，構成一個個奇異的仲夏夜之夢。
我也期待過莎翁筆下的夏夜。《仲夏夜之夢》裏，仙王、仙后因爲一個換兒而不和。仙王爲了讓仙后做出讓步，便派小精靈迫克去取來魔汁以戲弄仙后。那魔汁有這樣的魔力：如果它滴在睡者的人的眼皮上，無論男女，醒來第一眼所見的生物，都會發瘋似的愛上它。因爲魔汁的出現，整個故事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兩個同樣美麗、善良的女孩如今一個被悲傷逼得要發瘋、一個被驚喜衝昏了頭腦，於是開始惡意地揣測甚至中傷起對方。另外兩個癡情的熱血青年又在憤怒中爲了同一個女子而決鬥。
在這個故事中，最具戲劇性的情節是仙后在魔汁的作用下與一個闖入林中的織工荒唐相愛。後來，按着仙王的旨意，仲夏夜裏，魔力得以解除、情人終成眷屬、仙人和好如初，仙界人間復歸太平這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夢。莎翁的這個故事可不是純憑藉想象力。根據傳統，某些植物，如聖約翰草、玫瑰、薈香、馬鞭草等，會在一年最短的夏至夜晚中獲得某些神奇的特性，據說這一天收割的草藥能夠吸收最多太陽的力量，於是這是最佳採摘時刻。相傳，巫師們會在夏至慶典結束之後，在森林中或是草原上甚至是自己的庭院裏面留下一些點心給這些精靈們，通常會是蜂蜜水或是酒，蜂蜜蛋糕或是一些甜點。如果我們足夠幸運，在這個奇妙的晚上，就能看到小精靈，它們喜愛仲夏之夜，並喜歡在這個晚上化身爲人。如果想偷偷看到小精靈，那麼請在午夜時刻，在眼皮上滴上搓蕨類植物的汁液，然後獨自走到森林裏。
覬覦夏夜裏的'螢火蟲，計劃着在某個傍晚登紫金山，捕捉它們留下的動感光影。中山陵裏樹林陰翳，晚上野貓攛掇出來，發出嬰兒一般的嚎叫，或許有刺蝟、黃鼠狼一同出來覓食，因爲速度太快，總是剩下一團團黑影。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飛蛾文蚋遊蕩在空氣中。山裏暑夜漸涼，靈谷寺的僧人們早已休息，黎明時分還需早起上晨課，不知他們在伏天依然坐夏否？蛩音陣陣，倒不至於攪人入眠，小精靈們依然在飛，它們極力享受這夜的靜謐。在對鬼怪的臆想、精靈的冥思和許多個稍帶恐懼的夜晚中，我們完成自我的成長，頭也不回地朝着無知的未來奔去。
越過了溪谷和山陵，
穿過了荊棘和叢林，
越過了圍場和園庭，
穿過了激流和爝火：
我在各地漂游流浪，
輕快得像是月亮光；
我給仙后奔走服務，
草環上綴滿輕輕露。
亭亭的蓮馨花是她的近侍，
黃金的衣上飾着點點斑痣；
那些是仙人們投贈的紅玉，
中藏着一縷縷的芳香馥郁；
我要在這裏訪尋幾滴露水，
給每朵花掛上珍珠的耳墜。
再會，再會吧，你粗野的精靈！
因爲仙后的大駕快要來臨。
《仲夏夜之夢》中小精靈們的開場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