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舊事散文
能分清楚薔薇、玫瑰和月季是在讀初中的時候，那時參加了生物課外興趣小組，着實認識了不少的動物植物。
文生是一個組的成員，我讀初二，他讀初三。不知道爲什麼，那個時候他總跟我較勁，有時候製作植物標本的時候，他會故意地走到我背後，猛然地大吼一聲，嚇我一跳，手中正精心製作的花啊、葉啊就撒落了一地。看見我對他怒目相視，他就會得意得哈哈大笑。
我於他向來沒有好脾氣，也奇怪了，我是一個異常文靜的人，就是見了他會不自覺地煩躁動怒，有時候見了他就頭皮發麻，生怕又給我來一場搗蛋。
那年夏天到了，老師週末帶我們去遠處的一個山上採集標本，山上有一個古剎，院落內有很多的花草，正值芍藥、金銀花開得絢爛的時候，滿園子都是清香撲鼻。
忽然我看見沿着寺廟的圍欄上開滿了非常鮮豔漂亮的鮮花，我大聲叫道：這麼多月季，快來看啊！同學們都圍了上來，紛紛讚美着這美麗的花朵。卻聽得他在一旁不屑地一笑：不認識，就不要現眼啊。
我一聽，一陣熱潮襲了頭，從臉刷就紅到了耳根，本就不善言辭與人爭辯，這個時候更是窘態十足，瞪着眼睛看他半天，一句話也蹦不出來，只是在眼眶中一些淚珠滾動着就要啪啪往下掉。
可他卻依然帶着那種嘲諷的口吻：你叫我哥哥，我就告訴你是什麼。
這一下，我再也忍不住了，嘩嘩眼淚就流了下來，滿臉都是，滿眼也都是花花地模糊一片。老師這個時候也過來了，看見我哭，一問原因，一把就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批了他一通，非要他給我道歉不可。可他還真倔，死活不道歉，還振振有辭地說，是爲了糾正我的錯誤，讓我記憶深刻。
那天，我幾乎再不跟他說過一句話，他卻時時在我眼前晃着，有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像跟我說，又像跟別人說似的，說一些故事，一些笑話，其實他的故事很好聽，笑話也能讓人捧腹不止。可我卻絲毫沒有反應，他就有些悻悻。
回程的時候，騎着自行車，他故意在我旁邊，故意清清嗓子，以引起我的注意：其實呢，月季、玫瑰和薔薇雖然相似，卻很好辨認，那蔓生攀緣的一般是薔薇，就如同嬌羞的少女，需要依靠在別人的肩上，以免被風吹倒，像你。
這一下，我就更來氣了：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告訴老師了。
他也急了：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一扭頭，就自顧着往前猛躥，也沒看清楚前面的馬路上居然橫躺着一條小狗，我神一慌，沒剎住車，就急着把手一拐，結果車子倒地，人也倒地。
同學們都紛紛停下，跑來攙扶我從地上起來。我覺得膝蓋處疼痛難忍，趕緊看去，竟然是摔倒在地被蹭去了一塊皮，血在那裏直流。
他手足無措地在我身旁顛來踱去，急得汗直流。我卻不知道爲什麼，反而不覺得疼了。原來他也這麼膽小，他也並不像他一貫表現的那麼滿不在乎，自滿傲慢。我的心一下得到了小小的滿足，甚至爲此而快樂起來。
我斜眼看他，他也正歪着腦袋看我，我看着他滿腦袋的汗，“撲哧”笑了起來，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了。我被兩個女生扶了起來，走了兩步，還是疼得不行。大家都在紛紛出主意，看怎麼才能順利回去，這個地方離城裏還有三十分鐘才能騎到，而且再不走，天黑下來，路上還沒有路燈，黑魆魆的，更不安全。可我的狀況明顯是不能再騎回去了。
我看他在那裏盯着自己的自行車看，忽然走到我的車那裏，把它扶了起來，看看鏈條還沒掉，運轉都是好的。於是就推到自己車旁邊了，緊緊地挨在一起，又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絹，我一看，雪白雪白的，還是新的，那時的男生能兜裏隨時裝着手絹的人可不多。他毫不心疼地就把手絹用小刀給割開成了碎條，只見他把我的車子前輪子和他車子的後車架子捆綁在了一起。用手試驗了幾下，看了看很結實了，於是就走到我的面前，搓着他的兩隻手，滿臉的愧疚和不好意思：來，我帶你回家。
我有些疑惑他是否能有這麼高的車技，於是看了看老師，老師說：你坐我車後面吧，文生只要把自行車捎回去就成了。
文生咬着自己的嘴脣，彷彿不滿意老師的決定：老師，我一定要把她帶回家，禍是我闖的，我就要負責到底。
也許是被他臉上的那些神情所打動，我已經忘記了我們之間的不愉快，於是把手給他：那好，我就坐你的車了，你要是再把我摔了，小心我把你的腦袋敲開花。
坐着他的車，我有些覺得氣順了起來：你以後還欺負我不？
他半響不出聲，我有些急了：你不說，我就跳車了，不坐你的了。
他連忙說：我哪裏有欺負過你，就是覺得逗你比較好玩，誰叫你總把辮子梳那麼高，一甩一甩的，看人連正眼都不瞧一下，我只是和別的同學打賭說，要制制你的傲氣。其實，你看，你笑起來比你平時好看多了，幹嗎總繃着臉啊。
他把我說得頭埋得低低地，儘管我知道他看不見，但是我的耳根子已經燒得火辣辣的。心底又躥疼出一股氣，腳一用勁，就要從車上跳了下去，他顯然感覺到了，忙又在那裏跟我道歉：你看，你要我說，說了你又生氣。最後的幾句話已經模糊得像嘀咕在喉嚨之間，而沒有發出嘴邊，我卻也琢磨出來是：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
我的氣就更大了，一手就推在他的後面，原本就不是很穩的自行車，這下搖晃了起來。他有些把不住方向了，跟我使勁嚷嚷了起來：你老實點行不行？再摔跤，我們就誰都回不去了。
我也被搖搖晃晃的車嚇得出了冷汗，他的話，把我也生生地唬住了，極不情願的，卻也是無可奈何地回了一句：兇什麼兇，男生對女生兇算什麼本事。
他或許愣住了，沒回我話，一路上也不搭理我，別的同學都三五結羣而行，我們兩個晃晃悠悠在後面跟着。
快進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去，大多的同學早已經在路上紛紛離隊回家了，在城裏的人就三兩個，課外老師也在中途回了家。他問我家住哪裏，要把我送回家，我纔想起問他在哪裏住。
他好像沒那麼在意地說了聲：就在我們去的的寺院再往北騎三十分鐘。我一聽，當時就驚呆了：什麼？那你不該送我回來啊！他這樣送我回來，等於是南轅北轍，我倒開始氣急敗壞地責備起他來了，因爲這樣來回，他回家就不知道幾點了，而且那一路上還沒有路燈，總有大卡車經過，車燈一開，兩眼就花得看不清楚路，實在太危險了。
他好像沒事似的：我天天這麼來回騎車上學，早就習慣了。而且，這禍是我闖的，我就必須負責。對不起，我向你道歉，一直以來都是我不好。不過我沒惡意，真的沒有，我雖然比較皮，但是我不壞。那次放在你書桌裏的香椿就是我從自己家的樹上摘下來的，記得有次你說你很喜歡香椿的味道。
他憨憨地一笑，把我也逗笑了，爲那曾經莫名而來的香椿，我疑惑了許久，總能回味它醇厚的香味。他之前的種種惡作劇，我早已經拋在了九霄雲外，只是，這個時候，我被感動着。我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與他分別的，只記得我再沒有想起自己腿上的傷，而是惦記着他回家的路上，繁星的閃爍，蟲鳥的低吟。
那一天的薔薇，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總是時不時在看見處處薔薇怒放的時候，會想起文生，想起那些懵懂歲月中真情流過心田的瞬息。
【回憶的花】
在夜幕的遮掩下，她還是遠遠的就認出了我，八年，或許八年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她一如曾經單純的模樣，依舊那麼笑聲爽朗．
我怕也沒有老去，否則如何，她能在人羣中毫無猶豫的叫出我的名字。
她說，我更漂亮了，更從容了，十足的女人味。其實，在黑夜裏，時間是停滯的，我的老去，她一時辨別不出。
久不參加這樣的活動了，如此的晚宴，所有的賓客都穿戴着華美的晚禮服，而我，卻是一身便裝，還好，我穿了裙子，那是因爲我怕我真的老了，一身短款的時尚裙子該讓我和她忘記時間的流走，拉近那些被帶走的歲月。
那些相依偎在一個被窩中的日子，在一曲《暗香》中回來。“當花瓣離開花朵，暗香殘留……”當青春的花朵一瓣瓣的衰落，我們手握的是那再不能散去的暗香，越久，越彌香。
她望着我的眼睛，談起了曾經過去的那段戀情，那個男孩，那個曾經讓她魂牽夢繞的男孩，如今名字卻要在我的提示下才記得，或許她已經選擇了遺忘，只是我的出現，那些埋藏在記憶箱子中的故事才一點點跳了出來。
她淡淡的.笑，彷彿說着一個不相干的故事，但是那嘴角不易覺察的抽動，讓我感覺到了那絲逝去的痛從來不曾離開。我不敢看她，因爲我怕自己的故事在這個喜慶的聖誕晚會中也那麼肆意的流淌，我怕淚水打溼我精心的妝顏，我怕我在粉底掩蓋下的蒼白與衰老在她面前顯現，我再不是那如花美豔的少女，我所有的青春故事都已經打包給了記憶的黃沙，在一陣又一陣的狂風中吹到了天的盡頭。
猛然想起早上他的話：你不會低頭，寧願自己心裏承受，也不會求別人．一直僞裝的堅強，被他輕輕一捅就那麼破碎了。她記憶中的我再不是現在的我，而我記憶中的她一直鮮活，就如眼前。
她講着那個已經講不清楚的故事，片段起起落落，只一句讓我心悸：記得最清楚，他說，荷走哪裏都會被人喜歡，因爲她的笑會感染所有的人，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那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這話是說誰，我麼？爲何卻是如此的陌生．那個她去了哪裏？
如果不是見她，我是否還會抱着這麼多的笑容？那些久違的歡笑種子在心間的泥土中腐爛，再沒有如從前一般在春天開花。
她與我，一起走過那些蘸滿青春傷痕的歲月．一起戀愛，一起失戀。她說要把我偷懶的故事講給每一個過去的人聽，我是如何爲了一杯水跑隔壁宿舍去借，又是如何在求之不得下，勉強提回兩壺水，躺在宿舍一整天，而不去上課，名曰：本小姐累了。其實，現在我沒有變，依舊懶散，如果不是見她，我怕是不會爲這樣的一個晚會而勉強自己在狂風中的夜晚奔跑而來．只她一句：我想你了，真的很想你。
沒有多少人會在這樣寂冷的冬夜去對一個很久遠的人說：我想你了．我怕想她，是因爲我怕被一些故事打倒。
她說沒有多少人會與你在某個時候有過相同的記憶，而我們在那個肆無忌憚的青春裏，揮灑着所有青春的熱情，去投入的愛，去投入的痛，純粹而徹底。一生，或許就那麼一回。
我們如何低首去揀拾那朵沾滿塵埃的花，右手伸出，握住的不過是左手，那朵花在抖落的煙塵中搖曳旋轉，在記憶的眼前慢慢的消失。
看見曾經的人，想起曾經的故事。我們不該回憶，回憶會讓我們老去．輪迴的流年，在暗夜中滋長，一朵沒有種子的花，在你擡眉的瞬間悄然綻放。
我們都會離去，無論是華麗的謝幕，還是如街邊路燈的熄滅。那麼，我們至少，還會在靈魂飛離身體的時候，把那些故事回想。帶着今生的記憶，走入下一個輪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