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大明宮遺址散文

每次路過西安，總要歇歇腳，這次歇腳，踏進了大明宮遺址。

一千多年前，也許大明宮是個人們很熟悉的名字，然而時光流逝，這個顯赫的名字漸漸被人們淡忘，乃至將大明宮從西安的地面上輕輕抹去。直到現在，人們纔將大明宮的遺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們重新喚起對大明宮的記憶。

作爲唐代長安城的禁苑，唐帝國的政治中心，今日大明宮的標誌只是一座高高的門樓，一條長長的城牆，昔日偌大的宮殿羣則空空如也。即便是高高的門樓，也非昔日的門樓，長長的城牆也非昔日的城牆，因爲門樓是新建的，城牆也是新建的，而且是藝術化了的一層薄薄的仿真牆。

我凝視着嶄新的門樓，只見它古樸，大方，莊重，典雅，不失爲一座美麗的建築。我的眼前幻影般現出了大明宮的十一座城門，它們都有壯麗的門樓，它們整齊劃一，又造型各異，各有風韻。眼前的這座丹鳳門，是宮裏最華美的一座門樓，還是很普通的一座門樓，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這是唐王朝官員經常出入的門洞。丹鳳門，多麼美麗的名字！一隻鳳凰騰空而起，在大明宮的上空盤旋，俯視着壯麗的大明宮，端詳着威嚴的皇帝發號施令，斜睨着文臣武將卑躬屈膝，對着跑來跑去的宮女發出一聲聲調笑。丹鳳，許是象徵着吉祥，許是皇權的象徵，許是期望唐王朝飛黃騰達，登峯造極。丹鳳門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名字，你看丹鳳引來了輝煌的貞觀之治，讓唐王朝盛極一時，在歷史上寫下了極爲燦爛的一頁。這隻美麗的丹鳳似乎至今仍在我眼前飛舞，我看見了它華麗的羽毛，看見了它上下翻飛的靈巧舞姿，看見了它吉祥的光環照耀着西安。

我在長長的城牆前漫步，從這頭到那頭，從那頭到這頭。牆前面的沙池，粒粒青石被烈日炙烤着，彷佛讓我看見了西域烈日下滾燙的沙海。一隊馱着貨物的.駱駝在烈日下艱難地行進着，駱駝踏出的一個個深深的沙窩，漸漸變成一個個淺淺的沙窩。駝隊的主人跟在駝隊後面，任由駱駝跋涉沙海，似乎一點都不怕駱駝走錯了路。駝隊過後，沙海上留下一排乾枯的腳印。我看見駝隊在沙海一直跋涉了幾千年。據說，我腳下的沙池是西域絲綢之路的起點，不知宮內的宮殿接待了多少異域使者，也不知有多少駝隊從沙池裏出發，馱走了多少絲綢，恐怕只有負載着絲綢的駱駝才知道，只有駱駝的汗滴才能計算清楚。

我用手撫摸一下滾燙的城牆，牆是用薄薄的仿真材料做成的，而外觀與一堵真牆毫無二致。我慨嘆今人的智慧，慨嘆古人的笨拙。如果古人有今人的聰明，建一堵薄薄的牆體也能迷惑衆人的眼睛，從而令圖謀不軌者望而卻步。雖然薄薄的仿真牆不及厚厚的磚牆結實，但足以引人回到一千多年前的真牆下，膜拜唐太宗李世民的雄心。李世民用這堵高牆不僅僅是要圍住這塊只有幾平方公里的禁苑，而是要緊緊圍住長安城，緊緊圍住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土。這堵牆是宮牆，難道不是一堵厚厚的國牆？試看唐王朝兩百多年的盛世，不也凝聚着這堵高牆的功勞？這堵高牆，與其說是用厚厚的磚塊築城的，不如說是用唐皇帝的雄心鑄成的，是用唐人富國富民的信心煉成的。昔日君心民心可鑑，今日民心君心可期。

我站在牆內的林蔭下，看着赤日燻烤的丹鳳門後寬闊的廣場。廣場猶如一面碩大無比的鏡子，執着地反射着消逝了的光陰。偶爾，有遊客快速走過廣場，身後留下轉瞬即逝的簡短的影子。人人是歷史的過客，人人想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影子。無奈回首歷史，歷史空空蕩蕩的，猶如眼前空空蕩蕩的廣場。然而歷史又是實在的，誰人不曾留下自己的腳印？這個廣場是建來供人們遊玩的，讓來者都能在這個場地上留下自己的腳印。憑你是達官貴人，憑你是平民百姓，只要來到這個廣場，誰都別想抹去自己的腳印。這裏留下的腳印，會有大有小，有美有醜，任由你自己踩踏。我在廣場上空空的熾熱的白光中尋覓走過這裏的人的腳印，我找到了李世民巨大的腳印，他踩踏下的腳印深深陷在地裏，似乎不想讓任何人抹平他的腳印。武則天的腳印小巧精緻，猶如她精美的繡花鞋，腳印上似乎還留着一朵朵嬌豔的鮮花。安祿山的腳印則東倒西歪，不知道他何故行色匆匆，似乎不在乎廣場上有沒有他踩踏腳印的餘地。我看到了李白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似乎是在酒肆裏醉酒之後路過此地，嘴裏還不停地念叨着“天生我材必有用”。杜甫的腳印平整多了，他一邊邁着深沉的腳步，一邊諦聽着遠處的車轔轔，馬蕭蕭，還有婦孺的哭泣。白居易的腳印淺淺的，那是他剛從琵琶女的船上下來，琵琶女的仙樂令他身輕如燕，飄飄欲仙。廣場上的腳印讓我眼花繚亂，我只好收起目光，轉向別處。

我頂着烈日的炙烤，漫步大明宮內。大明宮內空蕩蕩的，地上的小樹綠草以爲這裏從古到今都是荒地，要說這裏曾是殿宇巍峨無異於癡人說夢。興許只有小水的太液池遺蹟裏還殘存着唐時的水滴，能告訴人這裏曾是烜赫一時的皇家宮殿。什麼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統統被逝水掀到萬里雲天。我重重一聲嘆息。我撥開小樹和綠草的枝葉，從中尋找往昔那段輝煌的歷史。哦，眼前真的出現了往昔的影子，我彷佛站在一千多光年的地外星球上眺望着這片宮殿。

宮殿裏熱鬧非凡。我看見殿宇上的瓦片閃着金黃的光芒，彷佛幾道從天而降的火電剛剛造訪；殿宇四角的銅鈴叮叮噹噹，在風中吟唱。雄心勃勃的皇帝板着臉頤指氣使，畢恭畢敬的文官俯首聆聽，威武雄壯的武官一臉驕橫。殿內長長的案桌上，官員批閱文書的毛筆龍飛鳳舞，案牘卯時來辰時走。太監阿諛，宮女如梭。御用文人的高談闊論飛出宮牆，跌落在牆外失意文人的耳裏，贏來幾聲沉悶的嘆息。太液池的誦經聲飛到大雁塔，讓那裏的和尚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太液池曲橋上的調笑聲飛到了城裏一個怨婦的耳裏，怨婦興沖沖快步登上層樓，翹首太白山外，眼巴巴期盼着久未歸家的丈夫。宮門裏人來車往，信使懷裏揣着一張張邊關固倉廩實的的捷報，揚鞭策馬，極盡風光。宮殿的上空紫氣繚繞，祥雲攢聚，燦爛輝煌。

我看見四倍於北京故宮的大明宮，挺着胸，直着腰，叉着手，威風凜凜地站在故宮前。

我站在宮內的林蔭下喘息，綠樹擋着烈日，清涼吹乾了汗水。我彷佛置身於一段清涼的歷史清流中。

我走出大明宮遺址後，身後傳來幾聲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