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事-人在故事裏

午飯後，到老房子西邊的竹園邊散步時，看見十天前被我採得差不多的枸杞子又紅了不少，就端了小籃去摘。陽光正好，隔壁阿忠坐在門口劈柴，姆媽歪在藤椅上打盹，白貓又不知從哪裏蹭了一身髒，乖巧地臥在姆媽腳邊，不時舔舐着前爪給自己洗臉。臨近年關，房子裏的租戶工作的廠子裏都放了假，正忙忙活活地準備着回家的東西。

姆媽房子裏租住了四家人。其中西邊小房子裏的男人和樓上東頭住的女人是安徽人，來自同一個村子。他們倆都是離過婚的，男的個子不高，聽說他腦子不大好，他的過去就像一場笑話，有個兒子，卻是老婆跟別人生的，親爹不是他。老婆五年前跟了別人，兒子跟着他。現在他想再婚，已經十六歲的兒子怕有了後孃就有後爹，想讓他給買套房子，省得以後什麼也撈不到。這些事是昨天午後坐在門口曬太陽的時候，他親口說出來的。這個人有點誇誇其談，說以前幹勘探，一年八九萬，兩年拿二十來萬很輕鬆，還跟別人說他打工賺了一百多萬什麼的，卻忘了現在他不過是個月收入三千左右的臨時工。

那女人的故事很讓人扼腕，她很小的時候就被婆婆抱養，跟丈夫一起長大，結婚生子以後，丈夫去外地打工，在那邊結識了別的女人，生了兩個女兒，然後把新歡和孩子帶回了家。她因此離了婚，可她從小就生活中這個家裏，離了婚又能上哪兒去？於是一年年下來，她就這麼尷尬地生活着，婆婆也只當又養了一個女兒。她的兒子已經二十四歲了，也跟她一樣在外地打工，到了年底的時候再回到那個不像家的家裏過年。

小房子的男人曾有意與她湊合在一起過日子。他想得挺好，反正兩人年紀相近，又都孤男寡女，各有一段傷心事，走在一起相互溫暖也是好的。可是女人拒絕了，過去四十幾年她就是這樣湊合着過來，卻從沒有一天舒心的日子。現在她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不會再隨意安排自己的人生。

丹丹吃過午飯，從前面的.衚衕轉出來，一邊擦拭着嘴角的油漬，一邊笑着跟我打招呼。她是老公最小的隔房堂妹，二十三歲，去年剛離婚。她家在這一年裏發生了太多事，原本一個不錯的小康之家如今已經支離破碎。事情要從前年她新婚以後說起。小嬸孃是四川人，帶着結了婚的丹丹回了一趟老家，結果不知道撞了什麼邪，丹丹從那時起就不正常了，經常發瘋，厲害的時候連爹媽都一起打。丈夫家裏害怕，把她送回孃家，一年多裏花了很多錢也治不好。去年八月間，男方終於提出離婚，說是兩人緣分盡了。離婚官司打了幾個月，最終男方拿出六萬多元錢了事。大概是孩子的病和婚姻上的不順刺激了小嬸孃，她竟然決定出家做尼姑，很快就在山東淄博的一個寺廟裏剃了度。聽說現在她隨師父在福建一家寺院裏講經，小阿叔連夜趕過去，繼續苦口婆心勸她回家，她卻反過來勸小阿叔把房子賣掉，錢捐進廟裏，一塊出家去。

姆媽曾對我說，小嬸孃肯定會回來銷戶口的，到時候讓我跟大姐、三妹各出幾百塊錢給小嬸孃，說這樣對家宅什麼的都好。我答應下來，心裏卻頗有些不以爲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小嬸孃還會在意這些阿堵物嗎？

“舍利子，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我所讀過的佛經，也就只有這一部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而已，據說它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我不曾親耳聽過高僧或神尼講經，但我想一定是有着奇異魔力的吧，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虔誠皈依？可我不夠虔誠，我只能把這一切當成故事來聽，一邊聽一邊報以真切的嗟嘆，又能怎麼樣呢？

好友淺窪雪的一首詩裏曾這樣說：“在故事外，坐看故事成空。”此刻，我卻是在故事之中，坐看身邊的一幕幕。我在他們的故事裏輾轉，爲之左右着我的悲喜，心緒有如坐過一場驚心動魄的過山車，起伏不定。卻又有幾分慶幸，這些故事是他們的，不是我的，我只需守着我靜好的歲月， 在我自己平淡的節奏裏緩行，偶爾以平淡的口吻敘述別人的幸與不幸，始知幸福是如此簡單，又如此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