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名著二刻拍案驚奇

卷二十八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諧真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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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卷二十八 贈芝麻識破假形 擷草藥巧諧真偶

萬物皆有情,不論妖與鬼。

妙藥可通靈,方信岐黃理。

話說宋乾道年間,江西一個官人赴調臨安都下,因到西湖上游玩,獨自一人各處行走。走得路多了,覺得疲倦。道邊有一民家,門前有幾株大樹,樹旁有石塊可坐,那官人遂坐下少息。望去屋內有一雙鬟女子,明豔動人。官人見了,不覺心神飄蕩,注目而視。那女子也回眸流盼,似有寄情之意。官人眷戀不捨,自此時時到彼處少坐。那女子是店家賣酒的,就在裏頭做生意,不避人的。見那官人走來,便含笑相迎,竟以爲常。往來既久,情意綢繆。官人將言語挑動他,女子微有羞澀之態,也不惱怒。只是店在路旁,人眼看見,內有父母,要求諧魚水之歡,終不能勾,但只兩心眷眷而已。官人已得注選,歸期有日,掉那女子不下,特到他家告別。恰好其父出外,女子獨自在店,見說要別,拭淚私語道:“自與郎君相見,彼此傾心,欲以身從郎君,父母必然不肯。若私下隨着郎君去了,淫奔之名又羞恥難當。今就此別去,必致夢寐焦勞,相思無已。如何是好?”那官人深感其意,即央他鄰近人將着厚禮求聘爲婚,那父母見說是江西外郡,如何得肯?那官人只得快快而去,自到家收拾赴任,再不能與女子相聞音耗了。

隔了五年,又赴京聽調,剛到都下,尋個旅館歇了行李,即去湖邊尋訪舊遊。只見此居已換了別家在內。問着五年前這家,茫然不知。鄰近人也多換過了,沒有認得的。心中悵然不快,回步中途,忽然與那女子相遇。看他年貌比昔年已長大,更加標緻了好些。那官人急忙施禮相揖,女子萬福不迭。口裏道:“郎君隔闊許久,還記得奴否?”那官人道:“爲因到舊處尋訪不見,正在煩惱。幸喜在此相遇,不知宅上爲何搬過了,今在那裏?”女子道:“奴已嫁過人了,在城中小巷內。吾夫坐庫務,監在獄中,故奴出來求救於人,不匡撞着五年前舊識。郎君肯到我家啜茶否?”那官人欣然道:“正要相訪。”兩個人一頭說,一頭走,先在那官人的下處前經過。官人道:“此即小生館舍,可且進去談一談。”那官人正要營勾着他,了還心願。思量下處盡好就做事,那裏還等得到他家裏去?一邀就邀了進來,關好了門,兩個抱了一抱,就推倒牀上,行其雲雨。那館舍是個獨院,甚是僻靜。館舍中又無別客,止是那江西官人一個住着。女子見了光景,便道:“此處無人知覺,儘可偷住與郎君歡樂,不必到吾家去了。吾家裏有人,反更不便。”官人道:“若就肯住此,更便得緊了。”一留半年,女子有時出外,去去即時就來,再不想着家中事,也不見他想着家裏。那官人相處得濃了,也忘記他是有夫家的一般。

那官人調得有地方了,思量回去,因對女子道:“我而今同你悄地家去了,可不是長久之計麼?”女子見說要去,便流下淚來,道:“有句話對郎君說,郎君不要吃驚。”官人道:“是甚麼話?”女子道:“奴自向時別了郎君,終日思念,懨懨成病,期年而亡。今之此身,實非人類。以夙世緣契,幽魂未散,故此特來相從這幾時。歡期有限,真數已盡,要從郎君遠去,這卻不能勾了。恐郎君他日有疑,不敢避嫌,特與郎君說明。但陰氣相侵已深,奴去之後,郎君腹中必當暴下,可快服平胃散,補安精神,即當痊癒。”官人見說,不勝驚駭了許久,又聞得教服平胃散,問道:“我曾讀《夷堅志》,見孫九鼎遇鬼,亦服此藥。吾思此藥皆平平,何故奏效?”女子道:“此藥中有蒼朮,能去邪氣,你只依我言就是了。”說罷涕泣不止,那官人也相對傷感。是夜同寢,極盡歡會之樂。將到天明,揚哭而別。出門數步,倏已不見。果然別後,那官人暴下不止,依言贖平胃散服過纔好。那官人每對人說着此事,還悽然淚下。

可見情之所鍾,雖已爲鬼,猶然眷戀如此。況別後之病,又能留方服藥醫好,真多情之鬼也!而今說一個妖物,也與人相好了,留着些草藥,不但醫好了病,又弄出許多姻緣事體,成就他一生夫婦,更爲奇怪。有《憶秦娥》一詞爲證:

堪奇絕,陰陽配合真丹結,真丹結。歡娛雖就,精神亦竭。殷勤贈物機關泄,姻緣盡處傷離別,傷離別。三番草藥,百年歡悅。

這一回書,乃京師老郎傳留,原名爲《靈狐三束草》。天地間之物,惟狐最靈,善能變幻,故名狐魅。北方最多,宋時有“無狐魅不成村”之說。又性極姦淫,其涎染着人,無不迷惑,故又名“狐媚”,以比世間淫女。唐時有“狐媚偏能惑主”之檄。然雖是個妖物,其間原有好歹。如任氏以身殉鄭鎣,連貞節之事也是有的。至於成就人功名,度脫人災厄,撮合人夫婦,這樣的事往往有之。莫謂妖類便無好心,只要有緣遇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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