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中心散文

開二手車的父親散文

本文已影響 2.78W人 

布灣鎮在豫東南的平原上,淮河的一條支流從小鎮的南邊蜿蜒流過,給勤勞樸實的布灣鎮人提供了種植小麥和灌溉水稻的水源。加上國道和省道縱橫交錯通過鎮子中心的便利交通,上個世紀改革開放剛有苗頭,雖然布灣地處內陸,鎮上卻很快就涌現了一批走南闖北的生意人。開打米廠打麪廠,燒磚窖,販紅麻,販牛販豬……至於販雞蛋,騎腳蹬車把鎮上的小磨香油披星戴月一路馱到武漢合肥,這是一直就有人偷偷摸摸幹着的事。

開二手車的父親散文

我的父親也是這第一批生意人中的一員。當年他賣掉公路旁邊的三間祖傳的宅院,帶着一家老小搬到布灣鎮上租房子住,爲的就是能有本錢買二手車跑運輸,再個就是方便我們兄妹幾個能到鎮上讀書。

父親開着他買的那臺二手時風風菱在鎮子南邊的加油站仔仔細細地刷洗一番,又開到鎮子北頭新開的加工廠裏找師傅噴了漆,等父親開回到我們租住的小院,轟隆隆的發動機聲一下子把剛搬進來顯得有些空曠的小院塞得滿滿當當。父親從車上下來,看到鄰居們圍攏過來,給幾位大叔點菸的手都抖得幾次才把打火機摁出火苗。

父親從此就伴隨着那轟隆隆的車聲和柴油味每天早上從小院裏出去,晚上伴着轟隆隆的聲音和柴油味回來。很快父親就對他的時風不滿意了,他只能在鎮上拉糧食,去磚窖運磚瓦。父親想跑長途,跑長途才能賺大錢。“像劉三運開的那車賺錢才快”,父親有一次在晚飯桌上說,“要是有一輛好點兒的車,和劉三運一起給麻紡廠拉麻線轆轤跑湖南,刨去來去油錢花銷,一星期一個來回就能拿兩千塊。”

那個時候我大哥大姐在鎮上讀高中,我讀初中,四妹讀小學,如果父親一星期能掙兩千塊,大哥大姐就能去縣裏讀高中了。誰都沒接父親的話,我們心裏比誰都清楚,就是那臺二手的時風,已經是我們全部的家當了。哪還能找到錢換新車?

父親轟隆隆的開車聲回來的更晚,出去的更早,有時一整天我們都聽不到父親那轟隆隆的聲音。有一次一起拉活的柱子叔路過我們家門口,停下車找到母親,讓母親勸勸父親,別把價錢壓太低,大家都沒錢賺,還容易得罪一起拉活的夥計。原來父親見活就攬,只要有錢賺就拉,有時候還搶了同行的生意。

那次是父親拉幾箱鱔魚去鄰近的縣城,結果車子壞在了路上,天氣炎熱,鱔魚死了不少。修車再賠鱔魚錢,那天父親回家的汽車聲聽起來特別沉悶。父親坐在飯桌邊,臉色陰暗,一個勁兒地喝悶酒。母親小聲地說,咱就掙小錢的命,他爹也別太拼了命地苦自己。剛纔還有氣無力似的父親猛地端起酒杯仰脖灌進一杯酒,瞬間坐直了腰身,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我就不信這輩子我買不起一輛新車!

父親那天給母親算了算磚瓦廠麪粉廠紅麻廠糧庫還有碎石廠欠下的錢,父親說,再加上今年地裏的收入和這幾年的積蓄,過年就能買新車。父親臉上終於露出些晴朗,我們也似乎看到父親開着更大更好的新車奔跑在更遠的公路上。

母親趁着父親心情轉好就說,要不咱現在就買吧,跟他二舅或二伯借一借。父親堅決地說,不急,自己的錢花着才踏實。

我清楚地記得,那年夏天的麥子大豐收,父親賣掉地裏收上來的麥子就去了縣城看新車,回來給母親說有一個型號的車廠家做活動,看着車身紮實,還帶自卸功能。沒曾想第二天大姐和大哥的錄取通知書一塊兒送到了我們家。

第二天父親開車去了市裏的二手汽車市場,賣掉了那臺時常爬窩的風菱,開回來的,仍然是一臺二手風菱。大哥大姐的學費之外,留給父親的,只能買這臺二手車了。

父親再也沒說過要換新車的話,他也沒時間說了,他要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轟隆隆的汽車聲音裏,才能掙夠兩個大學生,一個高中生一個初中生的學費。那時連最小的四妹也讀中學了。儘管父親不說,我們還是知道,父親有一個夢想,能開上一輛新車。

有一次難得父親有空和我們一起在小院裏吃飯。門前有一輛嶄新的卡車轟隆隆開過,我們都趕緊用手掩着碗躲避揚起的灰塵,只有父親,身子一動不動,目光卻追過去很遠。母親說,開車的時候路上的新車多着呢,總盯着人家的新車多危險!父親像上課做小動作被發現的小學生一樣窘的滿臉通紅,嘴裏卻不承認地說,我哪看了!開車上路還用得着你提醒注意安全?我纔不在乎新車呢,能拉快跑就行。

父親就這樣開着他的二手時風轟隆隆地奔跑在布灣鎮的周邊公路上,每當他攢夠買新車的錢時,我們兄妹總能很及時地給他的'念頭打消掉。我和四妹相隔四年先後考上大學,母親說,每一次接到大學通知書,我父親換新車的夢想就要破滅一次。直到通過布灣鎮的國道改建成高速,鎮子南邊的淮河連夏季也難見波浪翻滾,鎮上的造紙廠和磚瓦廠因爲環境污染被關停,太多的人外出打工沒有再種紅麻而導致紅麻廠倒閉,我父親換了三輛二手車之後,他決定再也不開二手車了,他開不動了,幾十年坐在駕駛室裏奔跑顛簸,父親的腰不行了,陰雨天裏走路都有些困難。

當我們兄妹再次回到那個小院,我們都習慣性地早晚在院子裏站一站,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已經成爲一種習慣。其實內心裏都明白,我們是在尋找父親開車進院的轟隆隆的汽車聲。大哥提議,我們掏錢把小院買下來,讓父母安度晚年,還有就是把我們年少時的回憶保存下來,我們都是在父親轟隆隆的汽車聲里長大,在轟隆隆的汽車聲音裏走出去的。

哥和姐在一線城市,生活壓力比我大。今年過年我買了車,特意沒給父母親說,爲的就是給一直沒能實現夢想的父親一個驚喜。沒想到當我把車開進那個小院時,父親卻沒有一絲的驚喜,感覺還不如我帶回去一瓶好酒讓他高興。母親倒是歡喜,拉開車門坐坐前排,又坐坐後排。母親也拉着父親坐一坐,父親硬是不願意,這時的母親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怕他讓他,生拉硬拽地要父親進車裏坐一坐,父親擺出生氣的樣子,終究沒有坐進來。

離開家之前和母親在小院裏閒坐,母親四下裏看了一圈院子才說,你那硬骨頭的爹,昨天半夜起來要去看你的新車,結果碰着報警了,給他嚇得鞋子都跑丟了。我想不明白父親爲什麼要半夜看車,母親就說,你那硬骨頭爹,一輩子不給人低頭,連自己的骨肉都當對手。我說那是你自己的兒子,買了車跟自己的有啥區別?你硬骨頭爹說,你們都成家了,成家就是成了一個新家,就是有了另一個家,兩個家了怎麼還是一家人呢?那口氣,還是年輕時的味兒。

我再也沒有開車回老家,母親問起,我說往返油錢比坐車貴多了,不划算。原本我擔心這樣撒謊瞞不過母親,誰知母親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當即就沒再說什麼。前段時間父親腰疼得厲害,母親打電話給我,我開車回去帶父親來市裏看病,父親這次沒再讓母親拉,主動坐進我爲他打開的車門。當我從後視鏡裏看到父親稀疏的白髮,佝僂的肩膀,充滿好奇的目光正這看看那看看的驚訝表情,一種莫名的酸楚一下子塞滿了我的心頭。

猜你喜歡

熱點閱讀

最新文章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