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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北夏季人物素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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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收麥人】

陝北夏季人物素描散文

夏日的麥田說變就變,剛剛纔見拔節,頓時又見抽穗;今日綠波盪漾,明天就金浪翻滾。無風時不搖自蕩,有風時波濤連天。陽灣灣變成金色的港灣,格涌涌的漣漪無際無邊;山樑樑活像金色的羣馬,格躍躍騰起直指藍天。山風像一把長長的梳子,輕輕地梳理着臃腫的大地;藍天像一面明潔的鏡子,調皮地戲弄着臨盆的麥田。所有的白雲都癡了,一團團一縷縷一絲絲一塊塊全都僵在了“鏡子”的周邊,像小娃娃口噙着手指呆看着鄰家客人帶來的糖果,像大姑娘手挽着辮梢端詳着同齡堂兄娶回的新娘。曾經和麥苗爲伍的野草都傻了,一坡坡一窪窪一棵棵一簇簇都面帶吃驚的神情,像八十歲的老光棍看見昔日的戀人在嗩吶聲中接受衆多兒孫的拜壽,像放羊後生看見自己一塊玩大的夥伴開着寶馬車歸來。

這麼好的景緻無人瀏覽,人們都忙着收割麥田。“糜黃麥黃,繡女下房”。人們勞累無比,興奮無比,趣味無窮。勞累因收麥和打場,這是一年苦力最重、時間最緊、人們最忙的勞作,因此把它比作龍口奪食。當地諺語說:“麥子倒進囤、蕎麥種在空”。麥子是最怕雨的糧食作物,如果收割逢連陰,碾打遭雨泡,將會造成豐產不豐收,所以累死累活也得把麥子搶收上場,顆粒歸倉。興奮因白麪和蒸饃。“一年的莊稼,二年的性命”。那是莊稼漢一年的期待,面對老天如此豐厚的饋贈,怎能不興奮?而趣味總是不期而遇,不約而至,讓人驚喜連着驚喜,歌聲攆着笑聲。

平展展的山樑上,一家家一戶戶的收麥人正一字兒排開。收麥人左手把麥,右手揮鐮,麥子在一片急促的“嚓嚓”聲裏倒了下去,站起來的就成了一個個整齊的麥捆。因爲着急,這平平常常的勞動就有了一種比賽的味道,加入收麥人的行列就如同走進了賽場。張家和李家比進度,丈夫和妻子試快慢。人人暗較勁,個個恐落後。小一點的小娃娃在前面扎麥繩;大一點的小娃娃在後面抱麥捆;老婆老漢年事高,拄上個柺棍把飯送。個個手不閒,老少全出動。此時正是大熱天氣,天上沒有一縷縷雲,地上不刮一絲絲風;太陽烤,熱氣蒸,嗓子幹得冒火星;麥茬戳,麥芒扎,渾身到處現血印;腰痠困,腿生疼,汗水浸得眼朦朧。但收麥人不覺得累,人人臉上綻放着笑容,塊塊麥田飄蕩着歌聲。

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馱麥子的小夥和背麥子的後生正在賽跑。馱麥子的小夥選的是平坦的大路,雖然一起一落工序多,跑的速度相對慢,但趕的牲口多,馱得數量多,馱一回頂一回。遠遠望去,麥捆格搖搖地動,麥芒忽稍稍地擺,卻看不見牲口和馱麥人。背麥子的後生走的是近道小路,背的是麥捆小的,繩一鋪就捆麥,肩一上就飛奔,雖然背的數量沒有馱麥的多,但跑的速度比馱麥的快。往往是捆麥子的還在麥田裏捆麥,背麥子的已到了場上;捆麥子剛開始動身,背麥子又回到麥田;在麥場不遠的情況下,馱麥人馱一回背麥人就能背三回。

背麥人雖然勞累,但並不感到寂寞,割麥總會給他們提供些小小趣味。對面山灣裏,割麥子的人們正在亂哄哄地飛奔,先是相互間撲打,後來又分別爬在了地上,有一個人竟然放起火來,把點燃了的柴草投向未割過的麥田。這不是他們故意放火,原來是遇上了黃蜂。男人被螫腫了鼻樑,女人被螫眯了眼睛,他們都顧不了疼痛,只顧撿拾掉在地上的麥穗。他們在那裏折騰,對面山坡上的另一家割麥人卻開心起來,朝着他們哈哈大笑,複述着他們剛纔的狼狽模樣。有的說:蜂兒愛螫嘴饞人,揭告他們曾經偷吃過別人的黃瓜;有的說:尿和了黃土能拔蜂毒,建議男人尿一泡尿貼在婆姨的臉上。正說笑着,他們自己也飛奔起來了,有的跑向地畔,有的跳下圪塄,還有的直接撲進地邊上的草叢。這邊的人總以爲他們也遇到黃蜂,正想拍手稱快,才發現他們是交了好運,碰上了一羣山雞。老山雞跑了,只抓住幾隻山雞兒子。於是這邊的孩子忍不住了,跑過去要和他們分享,兩家的娃娃們在麥田裏爭奪山雞兒子,大人則隔着溝渠拉起了家常,只有老山雞在揪心地叫着,從這邊的地畔飛到那面的地畔。

當麥子上了場後,人們總會消停兩天,一是解除身體的疲勞,二是慶祝豐收。男人們在河灣裏美美地泡一個澡,女人們選一些上好的麥子磨成面、蒸成饃,那些嘴饞的小娃娃們一股勁拽住個老爺爺胳膊在羊圈裏選羯羊。老爺爺雖然笑罵孫子嘴饞,自己也不住地吞嚥着口水:人老口不老,好飯誰不想,於是就同意了。羊肉還燉在鍋裏,香味就衝向了全莊。這香味是那麼誘人,勾起了全村人肚子裏的饞蟲,你有我也有,家家殺羊忙。一時間,滿村盡是羊嚎叫,家家戶戶新麥香。“六月六,新麥面饃饃熬羊肉”,這是莊稼漢一年最新鮮、最可口、最嚮往的飯菜,也是莊稼漢最開心的時光。

退耕還林後,陝北人很少種麥,也很難見到這種勞動場景,但收麥時那種忙碌、緊張、勞累、興奮和趣味,永遠銘刻在莊稼漢的心田上。

【夏季鋤地人】

夏收之後,陝北莊稼人最重要的農活就是鋤地。俗話說鋤口裏有水,因此天越旱他們鋤得越勤。鋤地分小鋤和中耕兩種,鋤的對象不同,技術要求也不一樣。

小鋤的主要對象是糜谷。糜谷是小日月莊稼,種得較晚,這時候正該分苗,小鋤就取了這麼個意思。小鋤糜谷技術要求很高,沒有一定功夫做不了這個營生。首先糜谷的種子不是一粒一粒點進去的,而是一把一把撒進去的,一出就是一大片;其次是糜谷留苗稠,所謂“高粱地臥牛還算稠,糜谷地臥雞還嫌稀。”的諺語,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更要命的是,種糜谷的時候正是野草瘋長的時候,草和苗子繡成一片,要在這一片中取捨,沒有個三下兩下肯定不行。

好莊稼人小鋤時的姿式像圍棋大家一樣優雅,身子基本不動,腳步幾乎不挪,以腰驅肘,以肘驅腕,以腕驅鋤,力氣直達鋤尖,如同把功夫煉到極致的武林高人一般。那鋤尖就像他的指頭一樣,在一片濃綠中前盼後顧、左鉤右抹,不但能將該鋤去的次苗雜草剔除乾淨,還能使留下來的壯苗好苗毫髮無損。他們鋤過的地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留下來的苗子橫看成行,縱看成列,斜看成線,像工藝品一般養眼;去掉的雜草和廢苗全都莖葉朝下,根鬚朝上,倒栽蔥朝天橫躺,即便剛鋤過就下雨也活不過來。而技術差的人就不一樣了,別的不說,先看他的那個緊張,那個費勁:身子扭,嘴巴咧,鼻子不像鼻子眼不像個眼,雖然身上花樣多,可力氣就是使不到鋤尖上。本來想砍草,鋤尖尖一顫竟把苗子給砍了;本來想鋤掉次苗留下壯苗,結果三剜兩剜瞎好苗一齊都砍了。最急人的是他們“鋤口不清”,總是留下的傷了元氣,鋤去的沒除根本,一場雨過後草和次苗又活了,把留下的苗子降得半死不活。這樣的地塊必須返工另鋤,費工費力不說還會影響產量。

中耕的對象是大部分秋田,技術含量沒有小鋤高,用的體力要比小鋤大。主要任務有兩項;一是清除頭遍沒鋤乾淨和新生的雜草,二是給莊稼鬆土和培土。鋤草需要眼光銳利,辨出真假。和革命隊伍裏有壞人一樣,莊稼裏邊也有內奸,例如谷中的莠子、糜中稗子、高粱玉米中的黴株和所有的“柳生莊稼”。

在幼苗期,莠子和稗子的模樣與一般苗子完全一樣,無法分辨,往往當作好苗子留了下來,全靠中耕時剔除。但辨別它非常困難,因爲它們僞裝得太好。不但不比一般苗差,反而比一般苗子更健壯、更高大、更精神、更可愛,從而更像好苗子。認出它不容易,認出來了要砍掉它同樣不容易,尤其在老小几代人一塊鋤地的時候。總是爺爺認出來了,要砍;孫子以爲老人看錯了,不依,雙方爭得面紅耳赤。爺爺抱怨孫子太嫩氣了,分不清瞎好;孫子抱怨爺爺老糊塗了,識不出顛倒。加上孫子媳婦護着丈夫,她公公婆婆又照顧她的情緒,結果真理被悲慘地否定了。直要到糜谷抽穗的時候才能真相大白,因爲莠子和稗子不會抽穗,仍然晃着個腦袋朝着天空冷笑:一笑孫子的愚蠢,二笑爺爺的失敗。高粱和玉米中的黴株是種病變,不到抽穗誰也認不出來。見它那醜陋骯髒的樣子,莊稼漢都會說出一些類似無奈的語言:“一樣樣的肥來一樣樣的土,養活了好人也喂下了狗”!至於柳生莊稼,雖然免不了,但是好辨認,只要看到長得又小又黃的弱苗,一鋤頭下去就完事了。

鬆土和培土最核心的問題是能夠吃苦頭,捨得使蠻力。眼裏頭有活,胳膊上有勁的勞力,不看別的,光那鋤地的架式,就讓人看得足勁。他們走上地頭,先擦鋤、後抽菸,然後慢悠悠地邁步入田間。他們鋤頭伸得遠,鋤尖勾得深,勾一鋤掀起一浪土,邁一步就跨三四尺,看似不慌不忙,實則有板有眼,一會兒就鋤一大片。他們鋤過的地虛通通的平,平展展的虛,既像鋤的,又像掏的,每株莊稼苗根部還堆起一個小土包,供莊稼苗汲取營養。而苦水差的,力氣小的,則是鋤尖勾的淺,熟土培的少,鋤地速度慢,動作也比這些老把式難看。但陝北勤奮者多懶惰者少,力大者衆體弱者寡,鋤不了中耕地的.更是少之又少。

讓鋤地人最欣慰的就是天年能和順,莊稼長勢好。每看到綠油油的田野,每看到壯乎乎的田苗,他們就越鋤越上勁,越幹越精神,累死累活都高興。而讓他們最舒坦的,當數太陽正毒時白雲蔽日,天氣悶熱時清風拂面。這時候,大地上投下一疙瘩一疙瘩黑色的雲影,谷田糜地裏綠浪隨風盪漾,捲上山坡,翻過山樑,漫向遠方。鋤地人擡頭望一望藍天的高遠,靜靜沐一沐山風的清爽,頓時陶醉在這希望的田野上。

  【夏夜澆地人】

澆地是陝北川道人的重要農活,夏夜裏澆地是爲了不耽誤白天的勞動。一般情況,澆地分兩種形式,一種是用抽水機抽,一種是擋攔河壩引。

用抽水機澆地操作起來簡單,但準備時卻相當複雜。首先是柴油機不好發動。發動柴油機必須用搖把子插進去搖,一搖不動,二搖不動,三搖之後柴油機着不着不說,人先就受不了,只覺得小肚子生緊,腦仁子痠痛,眼睛裏亂冒金星,像放亂了的禮花一般。柴油機發動着了,壓水管頭子又成了問題。壓淺了抽不上來水,壓深了找不到地,如果壓在有泥漿的地方,不但抽水不成,柴油機也可能被蹩壞。即便這些全都避免了,但還會生出變故來。柴油機在震動,水管子在顫抖,三震兩抖,把壓好水管頭子又拉出來了,一切又得從頭做起。在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由於柴油機質量差,懂機械的技術人才少,機械操作人員都有點小小的驕橫。機子一整好,這些“技術人員”就大功告成了,不但不幫助放水的人們,還時不時提出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一會兒要人去買雞蛋,一會兒又要人去掰玉米,把雞蛋和玉米放在柴油機的水箱裏煮着吃。人們雖然看見他們討厭,但也只能忍氣吞聲,怕把他們惹惱了稍微動一下機子,地就澆不成了。這時天正旱得厲害,遲澆一天就會減少幾分收成。

擋攔河壩引水就難得多了,首先是築壩不容易。工程大了划不來,工程小了攔不住,只能是就地取材,臨時動工。那壩總築在上游很遠的地方,近了水位太低,澆不上地,只能澆河壕裏的石頭。這樣一來水溝就拉長了,近則二三裏,遠則四五里,加上都是新修的渠,底子上都是乾土,要把水引到地裏,必須先飲飽了水渠。真正是雁過拔毛,蛇過剝皮,令人好不窩氣。水渠飲飽了後還會有問題,最最麻煩的是沿渠漏水。總是一兩個人在地裏澆,幾十個人在渠邊守。馬燈在暗夜中閃爍,杴钁在月光下生輝,說沒事就沒事,一有事就急如星火,忙得人像捻線陀子一般飛奔。給地裏放水的更是辛苦,不因別的,只因地面不平。總是低處滿得漫過了畦楞,高處幹得直冒黃塵,當下平整談何容易,只好用鐵杴往幹處揚水。不管地澆得怎樣,人先淋了個美氣,一個個像落了湯的雞。

澆地人也有快樂的時候,一是水放穩了的時候,二是水壩被衝了的時候。水放穩了的時候人最清閒,護渠的湊在一塊拉話,放水的蹲在畦塄上抽菸。皓月在中天上高懸,活脫脫一個潔淨的玉盤;繁星在夜空裏閃現,像無數調皮的小孩子眨眼。小河在腳底下流淌,不急不徐,從從容容;青蛙在石庵裏低唱,不緊不慢,大氣如虹。夜鳥在崖畔上呢喃,反襯出夏夜的寧靜;狗吠從遠村裏傳來,幾多空曠無邊溫馨。山風在溝道里穿行,吹拂起人們的衣襟;陰涼從地底生出,撫慰着煩燥的人心。風吹谷葉沙沙響,像無數蠶兒吃桑葉;玉米拔高吧吧聲,像年輕人耍玩着手指上關節。只要渠不漏畦不垮,放水人滿都是風景。而水壩被沖垮的時候人最高興,雖然毀掉了自己勞動果實,但卻解除了莊稼的乾渴。陝北農村人愛莊稼,如同母親愛自己的兒女,只要兒女能好,千辛萬苦他們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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