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在心裏開花散文
苦難和不幸，沒有擊垮這個孩子。她純真美好的願望，竟然是“讓愛，在別人的心裏也開出花來。”
——題記
對蔣曉菡的最深印象，源於這樣一件事。
送走畢業班後，這個學期，我接手了二年級六班。進課堂之前，我對這個班的情況，有了個大致的瞭解。當然，無非是從那“生硬”的成績冊上，把那些鮮活如初的小生命，“殘酷”地界定成優、良、差三等。蔣曉菡便是優生的代表。成績冊上，她的語文、數學成績赫然都是“100”分，像在無聲地告訴我，它的小主人的不同尋常。
第一堂課，蔣曉菡就給我留下了“與衆不同”的印象。像往常一樣，我滔滔不絕地對這羣二年級的孩子進行着類似“對牛彈琴”式的說教。真的很佩服中國教育的一脈傳承。一代一代的，中國孩子自從進入校門，就養成了對於師長教誨的嚴格恪守。無論是否聽得懂我的“高談闊論”，反正孩子們一個個“正襟危坐”，必恭必敬。我很滿意，自己十幾年爲人師表修煉的氣場。
驀地，我發現了與這種氛圍極不協調的一個場景。一個孩子不僅沒仰着小臉，還低垂着頭，顯然，對我的這番說教“充耳不聞”，而且，靜悄悄的教室裏，還響起了不合時宜的翻動書的聲音，像蠶在吞食桑葉，也吞噬着我的神經。我停止了“訓話”。似乎想用沉默表示不滿，也算是善意地給她“提醒”。她或許看得太聚精會神了，對班級氣氛的突然異常似乎毫無察覺；或許正沉浸在一段故事的美妙裏，無法自拔，仍旁若無人地繼續翻動着書。同桌悄悄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角，說不上沒察覺，還是不在乎，她仍然我行我素，埋首在那本書裏。很多的孩子面面相覷，最後齊刷刷把目光投向我，想看看老師怎麼處理。
衆目睽睽之下，我頓覺有些顏面頓失。或許，覺得自己的師道尊嚴受到了一個陌生孩子公然的“挑戰”，我有些“怒不可遏”，不由分說，疾步過去當衆沒收了她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書。教室裏鴉雀無聲，孩子們屏息凝視，她則忽閃着一雙大眼睛，清亮地注視着我……
無端的，我有些不自在。教學很多年了，接受過很多很多學生目光的注視，那些目光裏，崇拜者居多，當然，也不乏畏懼者。唯獨這目光……好容易捱到下課，忙不迭地倉惶走出教室，只覺得身後一直有一道清亮目光的注視。當然，我沒有忘記帶走那本剛沒收的書。進了辦公室，呷了一口茶，起伏的心緒略略平緩下來，目光落定在那本書上。那是一本嶄新的《安徒生童話》，哦，一個喜歡讀童話的孩子。翻開書，扉頁上寫着：“送給我最愛的女兒——蔣曉菡”，落款：愛你的媽媽。字跡很清秀。哦，原來是她，那個成績優秀到讓人側目的孩子。看來，她酷愛讀書。但可惜，讀對了書，卻沒有讀對時間啊！
我一頁一頁翻着這本書，卻有些心不在焉。一個他人眼中的優秀老師，對一個熱愛讀書的孩子，我，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那節課後，我開始有意無意留心這個學生。她確實很聰慧，思維很敏捷。興許是愛讀書的緣故吧，她的回答總是別具一格，獨出心裁，而且有着同齡孩子所沒有的成熟。不經意間，我會捕捉到她臉上那抹淡淡的憂鬱，落在我心間，像一道淺淺的傷痕。當然，她再也沒有，在數學課上，明目張膽地去讀那些童話書。
我開始喜歡這個女孩。她帶給我最初的“不滿”後，更多的是帶給我渾身通透的溫暖。
比如，她每次見到我時的那句“老師好”，聲調綿軟，甜甜，還帶着尾音，每次都好像能撥動我心底那根母性柔情的弦。我甚至想到，像一個小女兒在向我撒嬌。再比如，每次課後，當她發現我的課本、小包、茶杯……那麼多隨身物品、讓我有時手足無措後，就“義不容辭”地當起了我的小跟班。再比如，我常常發現，她像個小老師似的，喜歡助人爲樂……這一切，彷彿是這樣自然而然。蔣曉菡，用她的善解人意，在我心裏，迅速積累起她的所有好感。
一次摸底測驗後，蔣曉菡再次用成績證明了自己的優秀，全班唯一的滿分。我忘記了她最初對我的“冒犯”，在辦公室裏，眉飛色舞地說起她的種種好來。那感覺，猶如發現了一塊璞玉。和我搭檔的歐陽老師幽幽嘆了口氣，“這孩子確實很優秀，很討人喜歡，但，也很可憐。”從歐陽老師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我瞭解了蔣曉菡的身世。三歲時，父母離異，父親出國，她判給母親。去年，一場車禍又奪去了母親的生命。如今，外公、外婆，一對風燭殘年的老人收養了她。唉，本該繞膝承歡的年齡啊……
一縷母性的柔情，被輕輕觸動。再上課時，我看曉菡的眼神，少了嚴厲，多了憐愛。我決定，找個適當的機會，把那本書還給他。畢竟，那不是一個孩子不可饒恕的錯誤，那只是一場老師和學生之間“面子”的較量，註定不是她應承擔的傷痛。況且，命運強加給她太多不該有的磨難。
一次課後，曉菡又到辦公室給我送杯子。剛要走，我拽住了她的小手，“曉菡，這本書還給你。答應老師，不要在任何課堂上看課外書，好嗎？”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柔，我的聲調一定很暖，因爲我看到，眼淚，在曉菡的眼眶裏轉了轉，最終沒落下來。一個內心如此隱忍堅強的孩子。或許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她甚至忘記了說“謝謝”，只是一味喃喃着，“媽媽，我終於找回你了，找回你的.愛了。”未等我再說話，她瘦削的背影，一閃即逝在辦公室裏。
哦，到底是個孩子。一本童話書而已啊！
我從沒想過，一本書對一個孩子意味着什麼。直到那節課後。曉菡略帶羞澀地告訴我，“老師，謝謝你還給我這本書。這是媽媽留給我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了。”說着，她眼圈有些發紅，“媽媽臨走的時候，告訴我，她愛我。她說愛是一棵樹，她把它種在書裏了。她說，只要我用心去讀，這棵樹就會發芽、開花、結果……”我眼睛有些潮溼，爲那個天堂裏的媽媽，也爲如此懂事的曉菡。
後來，從別的孩子口裏得知，我上第一堂課那天，恰恰是曉涵的生日。所以……
我，有些慚愧，更多的是心痛！我深深懂得，那本書在曉涵心裏，不僅僅是一本書的重量，那是母愛的重量啊！
不久，學校開展圖書捐贈活動，爲那些渴望讀書而沒有書讀的貧困山區的孩子捐書，八成新以上的。出乎意料地，曉菡捐上了她那本愛若至寶的《安徒生童話》。
我找到她。
“曉菡，你沒有別的書捐嗎？”
“沒有八成新的了”，她低下了小小的頭。
我有些難過。那個最愛她的人去了，誰人會再爲她買書呢？
“曉菡，你……你可以不用捐的。”我有些哽咽，畢竟，她是更需要這本書的孩子。
她搖搖頭。
“要不，曉菡，老師給你買一本捐上，好嗎？”我不忍讓這個孩子失望。
曉菡擡起頭，眼睛裏蓄滿了淚，“老師，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我決定了，把這本書捐出去。”我看到了她咬着牙的倔強和堅忍。
“那麼，曉菡。媽媽的愛呢？你不想看它發芽、開花、結果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竟然咧開小嘴笑了，臉上還掛着淚花，“老師，在我心裏，愛，已經生根、發芽了。我想，讓愛種在別的小朋友心裏，在他們心裏開花、結果。媽媽在的話，一定支持我這麼做的。”
我有些震驚。苦難和不幸，沒有擊垮這個孩子。她純真美好的願望，竟然是“讓愛，在別人的心裏也開出花來。”
此時，我不由自主地，緊緊將曉菡擁攬於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