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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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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茶的認識,是從孩童自始的。

苦澀的茶散文

在我還流着鼻涕,穿着那件從大人身上褪下來直罩到我膝蓋上的半新背心,整天跟在比我大兩三歲同村玩伴屁股後面,大呼小叫地從村口澇池邊的水泥壁上玩滑滑梯時,第一次認識到了所謂的茶。

那時,村巷口的老孫頭做着圈鐵皮桶的小手藝,每每我們蹭着鼻涕,撅起屁股圍成一圈看着他叮叮噹噹地圈着鐵皮桶時,他便放下手中的工具,輕輕地在我們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看這個有個什麼用,好好上學比什麼都強。來,進屋,聽孫伯給你們講一段楊七郎幽州城大破遼兵。”

彈了彈附在身上的碎鐵皮屑,老孫頭便叼着那支用廢舊報紙圈着粗雜菸葉,似乎永遠也燃不到頭的菸捲,揹着雙手,踱着步子不緊不慢地走進了西邊的廈房。“去,哪個利索娃給伯把炕窗後面那塊磚茶拿下來?”於是乎,一幫灰頭土臉的小傢伙便爭先恐後地爭吵着爬向炕窗後面那塊磚茶。

那塊足有大半個炕窗大的磚茶,就靜靜地掛在炕窗左上方的炕牆上。那被歲月煙火侵蝕出褐黑色的表面上,粗糙不平地壓滿着如火柴般大的茶梗,那似有似無的淡淡茶香,引誘得我們使勁地吞嚥着口水。只見老孫頭拿着割草用的鐮刀,順着那茶的邊角仔細地切了藥丸般大小,放進那隻外表斑駁不全,印有“爲人民服務”的大搪瓷杯中。隨着杯中縷縷熱氣的四處飄浮,老孫頭愜意地眯着雙眼,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麼……

“孫伯,這茶真得好喝嗎?”我們看着老孫頭那神情,好奇地問道。“好喝,來,你們也來一口。”老孫頭眨着眼鼓動着我們。我小心翼翼地湊到杯沿撮了口,“呀,真苦。”“哈哈哈,苦纔是茶味。這苦味就是一天的精氣神啊。”老孫頭斜眼瞪着我們,得意地壞笑着。

“話說楊七郎單人獨騎到幽州解圍,力殺三門,累得盔飛甲斜、帶浪袍鬆,餓得兩眼冒金花……”隨着老孫頭的口沫四濺,我們漸漸地被那金戈鐵馬戰場上的楊七郎所吸引,而那口苦澀的茶味,卻在我嘴邊彌留着。

老孫家苦澀的茶味,一直伴隨着我走進了初中。那時家裏經濟緊張,除了旱源上的幾畝薄地外再無其他收入。父親既要供我和妹妹上學,又要時時給年邁多病的奶奶看病抓藥,如山般的重負常壓得父親眉頭緊鎖。只有當父親拿起那隻用玻璃罐頭瓶做的茶杯,隨着喉結的上下滾動,大口地喝着濃濃茶水時,那緊鎖的眉頭才稍稍有所鬆懈。

拮据的家境如父親杯中那濃濃的茶水,在父親整日的辛勤勞作中並沒有一絲的變淡。看着辛苦的父親,臨村的姑姑試着讓父親到她村的煤球廠去打零工,說是好歹也能補貼點家用。好強的父親聽後,許久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喝着杯中的茶水。次日天剛灰濛濛亮,父親便拿着那隻茶杯,揹着一兜涼饃去了煤球廠。

在煤球廠打零工,是按工時計價的。父親自恃常年勞動捨得出力氣,往往要比其他人做幹些活,多出些力,經常是別人已經下工了,他還在廠裏賣力地幹着。卸煤、倒煤、卷煤;碼煤球、擦機器、掃廠房,父親像在自己地裏勞作那樣出賣着自己唯一能有的力氣。所幸父親的辛苦讓煤球廠老闆看在眼中,每次結賬時付給的工錢總比其他人多些。而彼時的父親,則大口喝下杯中那濃濃的茶水,把剛剛領到了工錢放入貼身衣兜中,將腰帶緊了緊,又幹了起來。

那是個初冬的週末下午,我揹着母親剛蒸出來的一兜熱饃去見父親,同時也是向他索要我這個月在學校的`生活費。等到了煤球廠,卻不見父親那熟悉的背影。只見路邊急匆匆地走來姑姑,“找你爸?這會他正在工房裏歇着哩。我這個兄弟也真是的,光知道出力掙錢,也不讓自己好好歇歇,中午一頓茶水泡饃就當飯了,再有力氣也不能這樣子糟踐自己呀……”姑姑喋喋不休地將我領進了房間。

工房簡陋的牀上孤零零地躺着父親那瘦小的身體。許久未見的父親顯得更黑了、也更瘦了,那股熟悉的濃濃茶味從牀邊父親那隻罐頭瓶茶杯中瀰漫着。我無法想像,以往是那樣高大有力的父親竟如此地孱弱,他也會累得躺在牀上起不來?“爸……”我哽咽地叫了聲。“嗯,今天要去學校,這是三十塊錢,我都給你和妞兒準備好了。”父親邊說着話,邊喝着杯中那濃濃的茶水。“爸,你那茶太濃了,少喝點。還有,再不要茶水泡饃當飯了,對你不好。”“我知道,但茶越濃,越苦,喝了才幹活才越有勁。你不懂,趕緊上學去。”父親喝完了茶,緊了緊腰帶,又趕着碼煤球去了。

幼年時茶對我的苦澀,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記憶中,揮之不去。直到參加工作後,我對茶還是敬而遠之。妻子讓我平時多喝點茶,說是對身體好,我才順手買了點帶到辦公室,偶爾間記起時,將一小捏茶葉裝入杯中,倒上熱水,看着皺巴巴的茶葉片在水中伸展開軀體,抖擻了精神,就好像突然有了靈魂一般,而那記憶中苦澀的茶味,則慢慢地涌上了心頭,直到一位兄長的到來。

同這位兄長的認識,完全是工作關係而結緣的。與此君交往之中,其常發一些令我釋然頓悟、豁然開朗之獨到見解。一次,他順道來我辦公室,我自然沏茶招待,誰知他剛喝口我沏的茶,就連連揮手,“這是什麼玩意?整個一陳年的樹葉嗎!你平時就喝這?”我歉意道,“嗯,實在不好意思,我不懂茶,在外面隨便買的。”隨後,在喝着我那所謂的陳年樹葉茶水,海闊天空地一下午神侃之後,他丟給我一句“改天請你好好喝個茶”,就飄然而去。

兩天後的傍晚,此君短信我“來我處喝茶”。按圖索驥來到此君住處,房間不大,但很整潔有序。此君讓我在茶几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後自己也以優雅的姿勢坐下來,有條不紊地把一件件精美的茶具在茶几上擺開。

“可得有耐心,這茶可能兩小時後才喝得上。”此君對我不緊不慢地說道。只見他拿出一塊潔白的帕巾,開始輕輕擦拭那已經極其潔淨的茶具。先是細細地擦一個精緻的有着長長細柄的竹製水構,然後依次輕擦那些白瓷和黃銅小碗,用竹構把一隻陶罐中的清泉水舀到一個小瓷鍋中,放到一個精緻的銅爐上燒着。然後從一隻小白瓷罐中把細細的綠色茶葉倒進小碗,用竹刷慢慢旋抹……這一切都做得極慢,有些程序還反覆做,僅擦茶具一項就用了近二十分鐘。彷彿對此君來說,這些動作的功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的儀式感。

相反,我卻並沒有感到厭倦,眼前此君那悠閒飄逸的動作似乎有一種催眠作用,令我着迷。窗外,不時有清涼的微風吹了進來,窗簾下的擺角像是和着微風的節拍在調皮地前後跳動着。一時間,彷彿他擺弄得不是茶具,而是某種更爲柔和的東西,像輕紗,像白雲,像……時間。時間在他的手中如同竹林中的那層薄霧般緩慢。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茶終於煮好了。我嚐了一口他遞來的那碧綠茶汁,一陣苦香沁人心脾,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變得清澈透明瞭。

“喝茶,就是要將自己的所有寄託於茶葉之上,藉此來寄情于山水,忘情與山水,心融于山水,憑藉自己的悟性去貼近它、理解它。”他看着我,慢慢地說道,“就如同我們自己,無論何時何處,只求將萬物撥開,只問本心。”

我不懂,只是我知道,那股茶味的苦澀,永遠會一直留在我的舌齒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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