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母親最後的日子散文
一具水晶棺擺在堂前，通着電源，溫度零下十五度。
母親安靜的躺在裏面，如一根木頭。我知道里面很冷很冷。一面有機玻璃罩，把我們隔阻在外面，母親在裏面，兩個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來看望母親，呼喚着母親的名字。他們看着母親，母親聽不見他們的聲音。棺木前面小香爐裏燃着兩柱香，灰白的菸灰柱下泛着紅光，預示今天是母親故去的第二天。明天是清明節。
小香爐前一口鐵鍋，裏面有厚厚的紙灰，一側是一堆紙錢。
我總是再盼望，希望，渴望，還有奇蹟可以出現。母親會重新來到我們身邊，在某一個夢中醒來的早晨。
從最初昏迷入院的2017年12月18日，到2018年4月3日，一百多天的時間，母親堅強的與命運抗爭，與我們朝夕相伴。給我們以希望，助我們堅強。
我們姐弟每天在醫院、賓館間穿梭，每次帶着母親愛吃的飯菜、麪食，夜以繼日的輪流照看母親。期間出了一次院，回家過了年，在家七天，父母久別重逢，都非常高興。然後母親再次入院。當時我們並不太擔心，因爲上次出院之前，母親已數次走過鬼門關，經歷多器官衰竭、休克昏迷、重度感染、手術、氣管插管搶救、血液濾過，母親忍受了難以忍受的苦痛，奇蹟般的從重病中恢復。幾個科的醫生都連稱奇蹟。說類似母親的情況，生還率不足十分之一。關鍵是在母親治療的幾個緊要關頭，每一步都很正確、及時，沒有一絲一毫的錯誤。
再次入院後，幸運沒有再次眷顧母親。
尿路感染入院，輸液後好轉，醫院卻貿然加用號稱抗生素最後一道防線的萬古黴素，抑制病菌的同時，摧毀着母親的.腎，結果出現腎毒症，被迫轉院。
轉院後入腎科，採用糖皮質激素治療，無明顯效果後再行血液濾過，經過五次濾過後，母親腎指標基本正常，水腫消失，讓我們高興的同時，也心疼的發現母親已是瘦骨嶙峋。
醫生催促我們出院，吸取上次的教訓，我們想讓母親的身體再鞏固一下，身體整體狀況有好轉後再出院。
爲了讓我們儘快出院，醫生加速了糖皮質激素的減藥速度。我們也讓母親開始下牀，每天坐半小時一小時。同時聯繫康復科的醫生，每天給母親進行半小時的康復訓練。
在讓母親下牀的過程中，我發現母親精力很差，無論是坐着，在我們的幫助下鍛鍊，還是吃飯，總是隨時閉上眼睛，困的不行。康復訓練的第三天，母親開始出現了腹瀉。
我們、醫生都沒有太在意，因爲母親大便失禁，一咳嗽都帶出一點大便，我們都有點習以爲常。接下去的兩天母親腹瀉越來越重，又出現了吞嚥困難，不會吃飯，也無法服藥。
和醫生反饋了情況，醫生說需要下鼻伺管，關於藥物，他們說可以全部停了。
我問激素也可以停掉嗎？他們說腎功能已經恢復，現在已經減到了三粒，吃不吃問題不大。
問有無肌注、靜脈施用的替代藥物，說這些藥物只能口服。
接下來的一天，母親狀況愈加不好，還是不能進食，又出現了呼吸困難。血檢結果顯示，有急性感染。
腎科建議icu。
母親上次入院，在icu曾呆了四十多天，數次轉危爲安。
我和姐姐們都認爲，這次母親會很快出院。我甚至建議好轉後從icu直接回家。大姐說找人看過母親的卦象，立春前、清明節是兩個檻，邁過去就沒事了。上次沒問題，這次應該更沒問題。
沒想到一語成讖。
入icu的第一天，上午十點半，我去icu探視母親。發現母親半昏迷狀態，手腳冰涼。我心頭一緊。回來後和姐姐們說了一下，說母親這次有點重，可能要在icu多呆幾天。然後我回公司上班。然後當天晚上，醫生告知母親病危。
我匆忙趕到的時候，已是次日的凌晨，姐姐們在icu門口，等到了四個多小時。母親正在搶救中。
醫生安排我們進去，看母親最後一眼。
母親的病牀前拉上了布幔，醫生的身影投放在上面，心臟復甦器在母親身體上方，上下往復，驚心動魄。
母親在彌留之際，不能言語，雙目睜開，聽到我們姐弟的呼喊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母親的手是溫的，卻永遠離開了我們。
坐在棺木前的草衫上，我一直禁不住想，怎麼會這樣？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下牀、康復訓練、腹瀉、停用糖皮質激素，還是兼而有之？
上一次，沒有大的失誤，幾個該抓住的機會，都抓住了。母親奇蹟般的從手術中恢復。
這一次，從醫生、到我們自己，都接連犯了一些錯誤，有些雖然細小，但對弱不禁風的母親而言，足以致命。對我自己存在的一些過失，我很難接受，更難原諒自己。
母親本可以躲過這一劫的，如今竟永遠離開了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回想這100多天的歷程，母親如同經歷了再次被孕育，以嬰兒般的姿態、原始的狀態，去面對她的子女。
母親的寬容、隱忍、樂觀、堅強，濃縮在這一百多天的時間，無聲呈現。
我們每隔一小時給母親翻一次身，仔細給母親搽拭拉出的大便，如同我們兒時母親對待我們。我和姐姐有時去撓母親的腳心，在母親面漏搵色後，我們都感到很大的幸福和滿足。
母親離開之前的三天，有一次母親可以自己端着碗飲水，母親很高興，滿眼自豪的看着我們。
這100多天，母親爲我們留下了太多銘記一生的細節。母親在我們心目中的形象，也因此豐富和飽滿。
這麼多年來，我接連經歷了許多親人的離去，這一次失去自己的母親，才真正感同深受，痛徹心扉。
無論如何，母親是不能死而復生了。這是不能接受也要接受的事實。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