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水故鄉系列的散文

有句話說得很好：最美不過家鄉水，最親不過故鄉人。即便在千里之外的他鄉見識了更好的水和人，即便在多年之後，回過頭來再看着故鄉的並不清澈的水和有些隔膜的人們，我仍然願意相信並且親近這句話。有些事情，其實並不需要客觀的評判，我們心裏只在乎那一份溫暖的感覺。

兒時的記憶，似乎大多跟水有關。不管是天上下來的雨水，還是供我們整個熱天嬉戲的溪河以及水庫水，或者是也從天上下來的不像水的雪。這些，就都充滿在我的記憶裏，充滿着我夢裏的水鄉。

我有時候想，何以同是一個東西的水，時節卻能把它變成全兩樣，至於我們不想到它們的相干。雖則雪終於要化作水，但雪卻不是水。至少，在它還未消融時、在它還叫雪的時候，它不是水。然而，不論上蒼如何造作，不論這水變換着怎樣截然不同的姿態，我們對它的喜歡卻是沒有變的。嚴冬時侯，當冷酷的空氣把人們困住在屋房裏，我們就總盼着一場大雪帶來盡情的嬉鬧；到了入夏時分，溫涼的水又可以讓我們消夏了，於是幾個月的白天的大半時間，就總是在水裏度過。

在我們的小村子的旁邊，有着一座不大的水庫，那裏面水是很不淺的，近岸邊就能沒過一個大人。然而我們一幫孩童都是戲水的好手，每到端午過後，就是可以盡情戲水的時節了，此後的幾個夏月初秋，就每天有大半是在水裏。游水接力呀、跳水比花樣呀、潛水比賽呀、分兩邊潑水呀，還有打泥仗，這是最刺激也最容易出事故的，因爲是從水底摸了稀泥向對方“拋射”，有時候不小心，或者說太過準確，就會有一坨稀泥着實鋪打在臉面上，挨一下痛不說，最要緊是不要濺進眼目裏，那樣就很須化些時間鑽到水裏細細的洗。倘一遇到這樣情況，雙方也就自然的“停戰”了，年長一點的都圍過去看望的。

我們村中許多夥伴，都是約摸在五六歲時開始學游泳的，這可謂是“代代相傳”。我其時約摸學了十來天，就想顯示一下自己的水上功夫，要像別的年紀大的夥伴一樣游到對岸了。於是有一回找了一處最窄的地處來“試航”，但這次初試的結末，是游到中間時竟沉下去。我不知道當時有沒有對死的恐懼，但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到現在是早就消忘掉了，留給我的記憶的只是這樣一個事件，其時似乎很少了知覺，水倒是不知道灌進了多少。

那次應該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了，混亂中卻終於有一隻手來拉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被他拉到他背後，還是自己掙扎到他背上，但我抓抱他很緊，毫不想到會有礙於他的遊走。他是我一直很要好的夥伴，只比我大一歲多。我後來也試着在水裏背過別人，卻很是吃力，這讓我至今也想不清楚，那樣一個年紀跟我相彷彿的小孩，怎麼能揹負着緊抱住他的夥伴從中間游上來？

其實，許多年來，我們那個水庫很多次地出過淹人的事故，但從來沒有造成過災禍。跟我們同遊的夥伴，也每每在水中也有體力不濟的，但每次都有同伴救助，我是被人救過，自己也救過幾次別人。

早先看到一個故事，說的也是有這麼一個村莊，也有這麼一個樂園般的水庫。有一回，一個路人經過，看到許多在水中嬉戲游泳的`人們，說了一句半明不明的說話，是：“你們這裏有一個寶藏啊。”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後來一班人竟然把水庫放幹，掘地三尺，去找所謂的“寶藏”。故事的結局，當然是這一班人折騰許久而無所得，因爲那個路人所說的那個寶藏，其實就是這個水庫本身，它是許多人的夏時的樂園。講這故事的人在說明一番道理之後，當然還不忘了嘲笑一番那些最後目瞪口呆的村民們，其時我也是跟着笑了幾下的。但一些年之後，不曾想我們的那個水庫竟也遭了這樣的災禍，被一幫不知道哪裏來的人給“開發”了。其實不過在旁邊養了一百多頭豬，但此後，水庫就成糞坑了。

而我們也永久的失了這一個樂園，一年中對水的盼望，便只剩了冬日的雪了。潔白無瑕的雪呵，你從天上來，總該不會含帶那些污臭了罷。

其實，到得現在，故鄉的不多的幾個可以讓我留戀的物事也都早經消卻，曾經的美好只能留在記憶裏追懷了。但一個人雖然保存着記憶，如果離開得太久，連心底裏的記憶也會跟自己生疏起來，變成一個似乎遙不可及的夢境。而我此後也只能在夢境裏去追逐那些曾經的美好了。

至於說到對雨的喜歡，那來由可是有些莫名其妙，那喜歡的姿態也是莫名其妙，簡直似乎又並不像是喜歡。我不知道別人可有這樣的“怪癖”，就是下雨從來不打傘。仔細的想一想，其實也並不是“從來”不打，這個怪癖似乎是在我心裏模模糊糊的有了個喜歡的人之後，纔不知不覺的開始了的。我現在知道，那時候在雨天裏不打傘，其實是想找出一種“浪漫感覺”，或者當大雨時表現一種“英雄氣概”，這些時候，我都希望那個她能看見。

原來，這是跟那朦朦朧朧的愛情有關的。

離開故鄉之後的一些年，我也仍然保持着這種對於雨的喜歡，仍然從來不打傘，只是愈到了接近現在的時候，我的這份喜歡就愈淡了，終至於到幾乎沒有。或許，是維持這份喜歡的朦朦朧朧的愛意漸遠離了我罷？

一個冷峭的清早晨，密閉的屋內的寒氣也是逼人，無從牀鋪上下來到不透明的窗下接水，突然卻聽到外面一陣久違的熟識而親切的雨聲，我的心怦然的動了一下，我知道那份對它的喜歡其實一直在我的心裏。晚上我說：“我這裏今天下雨了。不知道怎麼的，早上起來刷牙，隔着看不透的窗戶，突然聽見雨聲，竟然覺得有些很溫暖的感覺，陣陣的落雨似乎就滴答在心上，我就知道先前對雨的偏愛沒有消掉。”

現在來看，故鄉的水有關的美好，留給我的不只是記憶。雖然供我們嬉戲的夏日的樂園已然不再，雖然離開故鄉的雪也只能帶給我“一個人的寂寞”，但這份對於雨的喜歡，我卻一直封存着在心底。它會一直等到有一天，等到那個人來撕開這張陳年的封條。

我想，這是故鄉的水留給我的實在的饋贈。

肖復

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