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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深幾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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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深幾許散文

我師專畢業後,從東海之濱的一座城市,分派回離家四、五華里遠的一所偏僻的鄉村中學教書。像一塊鍍金的鐵,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工具箱”。學校是我初中就讀時的母校,時間晃過了七、八年,除了一幢新建起來的三層教學樓稍顯出一點氣派外(它曾一度是本校教師引以爲豪的標誌性建築),其它物事像是躲在時光廢墟里的靜止者,它們大多面孔依舊——牆面粗糙斑駁的沙灰宿舍樓、四季披着條形葉片的樅樹、一截低矮的黃泥築砌的圍牆、佈滿自地面刺出尖銳石躒的道路、大風起時颳得塵土漫天飛的風雨操場……所有的這些(除了換了一名更威嚴的校長),我並沒有很大物是人非的感慨,即使校園內某些旮旯(如一塊不值得觀賞的園角)起了些局部細小的微變,也極易推度其不久前真實的原貌。我的可親的長輩——幾位臉色蠟黃衣着素樸(通常還穿着青色的舊式中山裝)的老教師,輕鬆嫺熟地講着學校所在地××村的塑料普通話,用泥土坷拉般的笑容接納了我。我卻對他們善意的笑容感到一絲莫名的隔離和憂懼。但另一件事情很快讓我的心情略有改觀——學校“分”給了我一個單間,一個狹小方形的巢穴,它就安排在那幢沙灰宿舍樓二樓樓梯邊的第二間,雖簡陋、寒傖、逼仄,我卻依戀上了它,對室內進行了簡單的裝飾,在靠窗的白石灰牆面上訂了一塊鏡子、貼上一張掛歷上的風景畫或美女圖,而在經常面對的書桌上,擺放着教學、文藝類書籍、安靜的竹質筆筒、墨水瓶、懷舊歌曲的磁帶和一些等候塗抹的白紙。在日光燈薄米粥般的熒光裏,我在鏡子的反光中和跟自己的臉容同樣蒼白的稿紙上反覆將自己打量、審視。

在鄉村夜晚無邊的幕布下,21間宿舍樓房間裏的燈光,漸次熄滅。最後一間,第22間——我盒狀房間裏往外傾瀉的白光,映照於“慧源池”(一口學生洗刷之用的小池塘)上,如水的燈光下映照深不可測的漣漪,彷彿一位孤居者在夜半語義不詳的私語。夜的結構已然發生了變化,我聞見圍牆外開着“百貨商店”的陳師傅家一窩幼小的夜貓依然在嚶然鳴叫,悽然如抱病嬰兒的'嗚咽。我意識到,又一夜的失眠即將到來,深夜寫作的人,潔白的稿紙汲取了黑暗中的汁液,猶如洶涌而來的排浪,不知不覺將鄉村校園的夜晚無限地拉長。

如一隻候鳥(或許是職業凸現的特點),每到夏秋更迭的時節,總會在心裏產生一種行走的衝動,彷彿期候着一幕新劇開場,內心裏摻糅進的欣喜和恐懼感由此變得強烈而綿長。我的思想同時罹患上一種與佈滿玄機的“生活”有關的氣候病。“我的理想/仍然是重新回到屬於我的河流/順勢而下/尋找到自己的歸宿/我們比沙子更像沙子/所以無意中總是遮蔽金子的光芒(巴音博羅)”——現在,我讀到了這樣的詩句,像是一個參禪的僧人時頓悟的幾句偈語。

學校附近有一條通往不遠處小鎮的公路。十年前,它還是一條砂石鋪就的鄉間公路,路面灰白如帶,蜿蜒在起伏的丘陵中,在衆多赭黃色的山岡和廣闊的黃綠色田疇之間穿行,似被東風吹起的一塊布絹不經意地飄向十里開外的古鎮。頭腦裏存在的對遠方、未來和愛情的小心翼翼的期盼、探尋,血液裏就會盪漾起奔跑的渴意,驅使着我像一個夢遊者的幻影一樣,經常出現在這條鄉村公路上。每到傍晚時分,我沐着淡黃的夕光,騎出學校紅漆斑斑的小鐵門,騎過一條半米多寬的機耕路。那輛海獅牌單車不時孩子氣地跳躍起來,興奮的樣子像同樣坑窪不平的道路。綿延的公路,如玉人的手指輕緩地指向不遠處的小鎮。其間的路上,車輪的橡膠底紋,像轉動的電影膠片,發出持續的“嚓嚓”細響,讓人聯想起“安靜”、“緩慢”、“甜蜜”、“顫動”等詞彙。

到達鎮上,已是掌燈時分。秋晚的小鎮褪去了白晝的熙攘喧鬧和貪慾橫流,街區巷裏的磚紅色的木結構民房,灑出橘紅色的恬淡靜謐的燈光,洋溢着秋天暮晚的柔情。它是一個古鎮,是一個在省級地圖上找得到名字的車馬驛站,有闊大的江河、安靜的古橋、蔥翠的林梢、帶明清遺風的木構老宅,它們的古樸、小巧和陳舊、似是襯出了小鎮的安祥與從容。我將單車支起在一家臨街的拉麪店前,向年輕的老闆娘要了碗青菜面,2元一碗,是花瓷大碗,量多實惠,吃起來非常柔韌飽滿、滑爽酣暢。在外頭,我常吃小吃攤裏的手拉麪,快捷、簡單、自在,沒有太多盛筵上的繁瑣枝節,而對曾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傾情寫到過的家鄉手工面,我卻認爲最適宜於呆在家裏,在全家人團聚的時候吃——你能想象,母親從同一個大鍋子裏盛出的一碗碗麪條,整整齊齊地放在那張八仙桌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單聽這“吸吸溜溜”的聲音,就能感受到漸漸彌散的親情,彌散的一種無與倫比的親密無間和馨香幸福。

在自己內心運轉的版圖上,我始終將這個小鎮作爲人生的驛站甚或永恆的歸宿。我相信自己和它有着隱祕的血脈關聯。我的母親是土生土長的小鎮人。當時由於外公、外婆相繼病逝,家境每況愈下。我的大舅舅,一個身材瘦削矮小卻天資聰穎的男人,長哥當父,親自操持起母親的婚事。才16歲的母親就走出鎮子,出嫁到小鎮東側七八里遠的村莊,嫁給我的父親,一個常年在外開山劈石的礦工。小鎮地緣上的親近性,是否也對我的愛情生活構成了一種暗示——

鎮子北側的後山坡,依勢坐落着一所鎮級中心衛生院。極偶然的一次,在這所醫院,我瞥見了多年未曾謀面的高中女同學,她正穿着白大褂的穿行在患者混雜的人流裏。這位遲我一年畢業的姑娘,天藍色的眼底中灼灼閃亮着黑黑的眼眸,透出一種成年人少有的單純澄明;一張長滿油膩青春痘的孩兒臉,那也顯示出她待人的真誠和熱情。不久,在我倆之間,我蓄意製造的一次訪談。我聆聽了一個宿命性令人哀嘆的悲劇故事後,才明白在這個秋天之前已有人提前將她傷害。眼前這位堅強的女主角,臉色沉靜堅毅,語氣淡然超脫,彷彿自己是旁觀的、無關紅顏的講述者。有時,在長久的交談中,我們時不時地會出現一段無言的、默然的沉寂,而我覺得它就是和諧的鳴聲,是在相互傾吐之後,無意間在對方內心激起的共鳴以及暫短的對往昔的追思念想。或者像一陣響亮的滾雷過後飄在天際的嫋嫋餘音,是一種更加無盡的訴說,我倆沉醉地陷入其間,在不覺然的墜落中享受兩情相悅的情趣。這樣的時候,通常是夜深,四野漆黑闃靜,在醫院那間狹長深邃的單房(像是地道),我們無言地坐對,彷彿是被行駛的時光列車摜出生活軌道的兩個孤兒,於孤單、無助之中張望幸福的無限過程。

像所有初戀期的人們一樣,我們從暗地裏心靈的攀談,上升至衆人面前的結伴行走。那個下午的馬路菜場,一條水泥街道的兩邊坐着些熱情招呼的菜販子,他們的目光肆意地扯拉,想留住路人匆忙的腳步。走在過道的中間,我倆的手似牽非牽,腳步似乎也顯得有些凌亂,我們像舞臺上兩個內心羞赧拙於演技的試鏡者,在閃耀的聚光燈和衆人交雜目光的注視下,暗藏的竊喜中透出幾絲無可掩飾的拘謹和惶然。我們懷着如此不安的心情一路逛過去,買回了一些芹菜、蓮藕和肉片,洗、切、炒、裝盤,用生澀笨拙的廚藝,最終將它們變成了勉強能入口的熟食,我們在煤氣竈上升騰的油煙中感受愛情生活的瓷實部分。

不久,我的載重單車在校園內莫名地失竊了,一輛嶄新的鳳凰輕便車接替它繼續了我秋天的行途。那個秋季,更多的傍晚,我用鳳凰車載着女友外出,悠盪在小鎮黃綢緞般黃昏。她白色裙裾在滾動的車輻邊喇叭花一樣地被吹起——通常是逛遊鎮上爲數不多的幾個商場和書店;到無人看管的野地裏摘花;或把車子騎進大山的懷抱,坐在清澈的溪流邊濯足懷想。

一切的愛戀,在走向公開與成熟的過程中,總要經受必要的迂迴和折難。我和女友之間的戀事,說起來是兩個人的事,輿論卻爲此動起干戈,暗放流言的冷箭,妄圖對它進行一番修正。有一段時日,我們有如兩個受難的盟友,在四面硝煙彌散的戰場中奔跑逃生。

秋天一過,冬日的白天越來越短,它將所有觸碰和深入自己的事物轉向了沉靜和收藏。我們經歷一秋的脆薄愛情,也乞望得到一紙證書的陽光庇護。那個微溫冬陽下的小鎮有點虛幻,至今回想起來像是夢中所見,猶如老電影裏的某個經典情愛鏡頭。“鳳凰”單車載着女友,從鎮衛生院的後山坡上俯衝下來,她端坐在車架的不鏽鋼後座上,左手輕輕地拉住我的外衣,我能感覺到坐在身後的她裹着灰毛大衣肩頭的微微顫動。在兩個義無返顧的決定(彷彿前世約定)下面,我忍不住地想:要什麼樣的粘合劑溶入血液,才能使兩個陌路人根葉相連;需要怎樣洞明的膽識和沒有回頭的勇氣,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才能完成青春與生命的相互託付。面對兩人攜手奔赴明天巨大的未知,我卻毫無緣由地抱有足夠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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