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散文
通向淺水泡子上下兩道河口都堵住了，一大羣胖頭魚被包圍在淺淺湖泊裏，現在我倆終於可以長出一口氣了。可我倆高興有點太早了，一件令人怎麼也無法相信的事情突然發生了。眼看着湖面集聚一大羣胖頭魚，露出黑色魚背，貼近湖邊淺水遊了一圈，似乎尋找可以逃出去通道。
平靜湖面上，突然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開始有幾條胖頭魚躍出水面，“噗通”濺落下去。隨着跳起來的魚落下，更多的魚跳起來，湖面像落下一陣大雹子，濺起一個個水花，眼看着整個魚羣一邊不停地跳躍，一邊向下河口方向移動，發出陣陣噼裏啪啦聲，彷彿一聲聲地吶喊：突圍，突圍！
當魚羣移動河口處，隨着湖面變窄變淺，一些繼續跳躍，一些被擠到岸邊泥灘上，它們不僅在水裏，還有岸邊泥灘上，甚至空中也有飛翔的銀白魚影，響起一陣陣可怕的噼裏啪啦聲，不絕於耳。被包圍的魚羣開始突圍了，儘管衝在最前面的胖頭魚纏在漁網上，不停度、地掙扎，而後面還有無數的魚不停地涌上前去。看着前赴後繼，視死如歸的魚羣，我倆都驚呆了。
漁船迎着初生的太陽，緩緩向下遊漂去。朝霞映在漂浮江心的大網漂子上，它像調皮男孩子的小腦瓜，拖着漁網飄向下游。江裏還漲草芽子，魚羣鑽進河汊子或大泡子，可不是水流太急，就是泡子水太淺，太小，無法下網捕魚，我和張鳳翔只好在黑龍江撒淌網。
這天已經撒了兩網，只捕到幾條嘎牙子、牛尾巴和花吉骨。不但沒有打到魚，中午時分又颳起大風，滿江翻滾着白頭浪，半米多高浪花一個接一個地向漁船撲來，在船頭上撞得四處飛濺。風浪太大，趕緊起網，準備找個風平浪靜的大泡子躲避一下。
漁船駛進臥牛河口，東岸有條三四里的小河，劃到盡頭，水面頓時開闊起來，足有足球場大小水面，四周是高大的柳樹、野楊、稠李子和山丁子樹，下面長滿灌木和野草，密不透風。別看外面波浪翻滾，這裏卻波瀾不驚，是個避風好地方。
我倆划船鑽進彎彎曲曲小河溝，不到一半時，隱約傳來一陣“噼裏啪啦”聲。在臥牛河口打漁一年多了，對那種聲音簡直太熟悉了，只有魚在淺水裏掙扎，纔會發出這種響聲。
難道淺水泡子進水了？划船駛進淺水泡子，仔細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只見淺淺湖水裏遊動一大羣魚，把湖面都映黑了，不時露出一條條黑色魚背，密密麻麻地在湖水裏遊動。
這裏的大泡子幾乎都一樣。到了汛期，上漲的江水順着河溝灌進大泡子，魚羣隨着江水游到那裏覓食。一旦澈水，魚羣順着河水返回黑龍江。每年春夏兩季，魚羣都這樣一次次在遷徙途中。如今泡子裏水太少，那些白鰷、黃姑子等小型魚遊進淺水泡子，可這樣一大羣胖頭魚不可能出現這裏呀！
莫非它們像我倆一樣，看見江裏翻滾着一個個白頭浪。爲了躲避風浪才捷足先登，到大泡子裏躲避風浪了？發現淺水泡子裏有這麼多大胖頭魚，一把抓住鐵鍬，想像上次一樣砸魚。想不到張鳳翔卻說：“快堵口門！”
“什麼？”我以爲自己聽錯了，不明白地看着他。
“這麼大的水面，鐵鍬能砸住嗎？”
這裏可不是河溝子，而是一個淺水泡子，水面足有幾十畝地，可能還沒攆上魚，已經擁集着向大江竄去。可淺水泡子通向兩條河流，一個是上水口，還有一個小水口，先堵哪條呢？
還沒等我問明白，張鳳翔操起一副大棹向進水河口劃去。到了地方，拿着斧子到柳林砍了幾根柳木杆子，隨後脫了衣服，走進河裏，把一人多高的柳木杆子插進下面淤泥裏，解下一塊淌網，綁在柳木杆上，把進水口用漁網攔住，接着划船到出水口，故伎重演，用一張大網把河口擋住，來個關門打狗，翁中捉鱉。現在，堵在淺水泡子裏的胖頭魚羣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被一網打盡了。
看見那麼多魚，我們還有點不放心，生怕魚羣衝倒漁網而逃之夭夭，錯過這樣一個千載難逢好機會，張鳳翔從船上拿來鐵鍬，而我用手摳泥，把幾根柳木杆固定住，已經累得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了，一步步捱到泡北岸，躺在柔軟的青草上曬太陽。準備在那裏休息一會，然後下水拉魚。
想不到，那是我倆犯下的一個最大、最蠢的錯誤。當我倆躺在草地休息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陣魚躍出水面發出來的潑剌聲，趕緊坐起來，朝前面的淺水泡子看過去：只見湖面上攢動着數不清的漆黑魚背。
我倆把柳木杆子一根根埋好，上面還拴上一張大網。生怕柳木杆子沒插結實，還用稀泥埋好，結果減慢上漲河水流進淺水泡子不說，漁網上掛滿的樹枝和草屑進一步阻擋了進水口。一旦泡子裏的水位不繼續上漲，對水位十分敏感的胖頭魚立刻變得煩躁不安起來，以爲開始澈水了，準備返回黑龍江。只見它們成羣結隊地集聚一起，像一道黑色帶子，沿着湖邊的淺水裏一圈圈地遊動。
很快發現兩條河流都被漁網擋住了，它們已經無法順利返回黑龍江了，一條胖頭魚拼命地甩動尾巴，躥出水面。只見它那優美身姿在空中劃過，隨即落回水裏，砸起一朵水花。隨着第一條魚落回水裏，砸起一朵水花，更多胖頭魚隨後跳躍起來。它們不停地扭動着尾巴，歡蹦亂跳，平靜水面一時被攪得波浪翻涌，不停地傳來陣陣噗通噗通聲，好似演奏一曲歡快的捕魚曲，又似魚羣的吶喊：突圍，突圍！
當時我倆還沒發覺危險的臨近，看見淺水泡子圍住那麼多大胖頭魚，可高興壞了，趕緊跳起來，從船里拉下漁網，一頭一人地拽住網綱，向魚羣慢慢地走去。
沒等我們把魚羣圍住，眼看着前面魚越聚越多，像一道黑色帶子，密集地向下遊的河口游去。看見漸漸圍上的漁網，肯定嚇得魚羣驚慌四處逃竄，絕不會被我們一網打盡。可能得拉幾網，把它們一點點堵在一角，才能把圈在泡子裏的魚捕光。結果我們想錯了，胖頭魚羣竟朝我們衝了過來。
我們畢竟是兩個漁民啊，哪能害怕魚羣呢？拽着漁網，一步步地圍了過去。可魚羣好像沒發現前面的漁網一樣，紛紛從水裏躍起來，帶起一片稀里嘩啦水聲，再次打破剛纔的平靜，只見它們從水裏，從空中向我們衝過來。
一時好像晴朗天空上突然颳起一陣狂風，又好像砸下一場冰雹，水面上頓時四處飛濺着水花，冒着一個個大水泡，黑壓壓地覆蓋過來，響起一種可怕聲音，使我和張鳳翔都陷入一場暴風驟雨中，眼看着一條條七八斤重的大胖頭魚紛紛躍起來，四周濺起一朵朵巨大水花，我們頭上，身上也被砸了好幾下。還有幾條胖頭魚跳起來，直接朝我撞過來，差點沒倒在水裏。這時我還不知道，張鳳翔也被撞了好幾下。見勢不好，他趕緊朝我喊：“撤，快點撤！”
我倆顧不上漁網，抱着腦袋，冒着槍林彈雨般的魚陣，倉皇從裏面逃了出來。直到氣喘吁吁地跑到岸邊，纔敢回頭看一眼。這時候才覺得渾身幾乎沒有不疼地方，尤其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更是疼得厲害，幾乎胳膊都擡不起來了。
事情並沒有這樣結束，眼看着胖頭魚羣繼續向下河口游去，很快集聚在攔擋河口的`漁網附近，擁擠那裏。爲了生存下去，它們必須尋求新的出路，擺脫被漁網一網打盡的困境，隨即魚羣不顧一切地向攔截它們的漁網衝了過去。只見它們有的高高跳躍起來，有的被擠到岸邊泥灘上，甚至有些已經纏在漁網上，但還是沒有停下最後的突圍。前面的倒下了，隨後更多的魚衝了過來，密密麻麻地集聚那裏，繼續朝前涌去。一時只見魚羣從水裏，從陸地上，甚至從空中大舉反攻，以突破漁網的包圍，擺脫最後束縛——爲了得到自由，爲了生存下去，更是爲了它們族羣的延續下去，纔會帶着嘩嘩水聲，前赴後繼地衝上前去。它們一邊向漁網衝去，一邊似乎大聲地吶喊：突圍，突圍！
突圍，突圍！在魚羣猛烈反擊下，插在淤泥裏柳木杆子終於堅持不住了，開始搖晃起來，向外傾斜了。可站在岸邊的我和張鳳翔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柳木杆子支撐的漁網漸漸倒了下去，隨後更多的魚羣涌上前去。
在那黑壓壓的魚羣壓迫下，支撐在河口的漁網終於倒下了，魚羣像脫繮的野馬羣一樣，立刻蜂擁而上，順着狹窄的河溝歡快地向下遊游去。現在它們終於成功了，衝破了設在那裏漁網的阻攔，突圍出去。
看着遠去的魚羣，即覺得可惜，又覺得有點欣慰。可惜的是，那羣胖頭魚足有幾千斤，而且被我們關在淺水泡子裏，結果卻眼看着它們逃掉了，能不令人覺可惜嗎？可讓人欣慰的還是這羣胖頭魚羣。恰是它們齊心協力，不畏艱難險阻，哪怕最後失去了生命，也必須從裏面突圍出去。恰是它們不屈不撓精神，才獲得了最後成功。
這就是一羣突圍的胖頭魚羣精神，不能不令人感嘆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