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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桐花飄香時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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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了,奼紫嫣紅的熱鬧花事逐漸消褪成一地殘紅。正當我呆立在春歸的寂寥裏不知所措時,善解人意的梧桐花卻悄悄爲我送來了一份春尾的意外驚喜,彷彿一夜間,路旁那些不起眼的枝杈上滿心歡喜地開出了一嘟嚕一嘟嚕淺紫的小喇叭,呀,是梧桐花開了!忍不住深深嗅去,才發現,滿街浮動的都是她那特有的淡淡的甜香……

又逢桐花飄香時散文

暮春時節,梧桐花靜靜開放着。沐浴在陽光裏的每一枚淺紫色風鈴狀的花朵兒顯得那麼的恬淡從容,就像一位嫺靜美麗的女子,只是默默地吐露着芬芳……這令我不由得再次想起她,那位藏在梧桐花記憶深處的叫作“憨霞”的姑娘……

“憨霞”的本名叫什麼我早己不記得了,只記得她十五六歲時說話還顛三倒四的,穿着又髒又汗,表情誇張得難看,完全不像村裏那些水蔥似的同齡姑娘討人喜歡。每每去姥姥家小住,我都會跟村裏那羣還沒上學的猴兒似的淘孩子一樣追在她身後嘲弄地叫她“憨霞”。

姥姥聽見我叫她“憨霞”,就佯裝衝我揚起巴掌,她要我喊她“霞姐”,我卻低着頭倔強地瞅着腳尖不吭聲,姥姥只好無奈地放下巴掌嘆口氣說:“霞是個苦命的好孩子啊,你可不能再欺負她了!唉,要不是她打小沒了親孃,也不能病成了這個樣子……”

從姥姥斷斷續續的訓誡中,我大概瞭解了“憨霞”的身世。她打小也曾是個聰明伶俐的正常孩子,可三歲時母親因病去世後父親再娶,陸續爲家中增添了三四個弟妹,根本無瑕顧及她。“憨霞”七八歲時患了大腦炎,高燒了半個多月,因沒錢醫治,等退了燒腦瓜就變得有些遲鈍,說話也含混不清,越發遭到父親大家庭的嫌棄,年邁的奶奶可憐她把她接到自己的院裏,從此一直帶在身邊。

聽姥姥講述“憨霞”坎坷的命運時,我幼小的心靈也曾被深深被觸動過,但一轉眼看到“憨霞”那傻呵呵的笑容,嫌鄙之情頓生,同情心馬上拋到九霄雲外了,緊跟着那羣淘氣包一起繼續衝她做鬼臉、吐口水、叫她“憨霞”……姥姥氣得踮着小腳追在我們身後,罵我是不懂事的“猴崽子”。

“憨霞”跟她八十歲的奶奶住在我姥姥家東鄰小院裏,她們家院裏有棵粗大的梧桐樹,樹蔭能蓋滿大半個院子,每到春季便層出不窮地開出的累累花串來,遠遠望去,像一層美麗的淡紫色的雲霧飄浮在小院的上空,那淡淡的甜香能飄滿半個小山村。每當梧桐花開時,我們這幫愛嘲弄她的小傢伙就收斂了本性低眉順眼地悄悄蹩進她們家的院子,裝作懂事的樣子喊聲“二奶奶”,又衝她叫聲“霞姐”,討好似地打過招呼,然後就心安理得地跑到樹下撿拾梧桐花,或吸吮花冠底部的那絲甘甜,或擰下花蒂當陀螺,或找來針線把一朵朵紫色小鈴鐺串起來,當花環掛到脖子上臭美。

二奶奶總是先揚揚手中的柺棍,給我們來個下馬威——

“都給我聽好嘍,要是再敢欺侮我們家的‘霞’,看我不拿大柺棍敲你們腦袋!”

“憨霞”好像真是有點“憨”,平時我們那樣地戲弄她,她好像一點也不往心裏記似的,見我們進她的家院,總顯出很高興的樣子,馬上放下手中的活計,嘿嘿傻笑着奪下二奶奶的柺棍,然後就陪我們撿花摘花、編花環花冠,還任由我和三妮胡亂地把梧桐花橫七豎八插滿她的麻花辮子……

那陽光透過隨風搖擺的重重花束,將暖暖的光斑溫柔地晃灑在我們頭上、身上,還有“憨霞”那張因興奮而“憨態”畢露的笑臉上,那一刻的溫馨,讓我們寬容了“憨霞”令人討厭的“憨”勁,大家嘻嘻哈哈玩得忘乎所以,空闊的小院裏響徹着我們無盡的歡笑聲……二奶奶坐在門前的矮板凳上,愛憐地瞅着“憨霞”興高采烈的身影,喃喃地嘆道:“霞這孩子可憐哪,打小沒有玩伴,天天就跟我這老婆子一起,我得好好看着,不能讓這幫猴兒再欺負她……”

這“憨霞”很有把子“憨”力氣,她每天早早起牀掃完庭院就扛着扁擔去村東老井裏挑甜水,一口氣能將二奶奶家那口半人高的大水缸挑滿,然後就刷鍋、做飯、割草、餵豬、放羊……彷彿從來不知疲倦似地。村裏大部分人對她這種超常的“懂事”和“能幹”充滿了不解和好奇,甚至有人又羨又妒地嘲諷說:“看來真是缺心眼,要不她小小年紀幹起活來咋這麼拼命?”

偶然一次閒嘮時,姥姥得知了藏在“憨霞”心裏的祕密,原來,她一直虔誠地聽信着街上說書人的話:“各人命裏,這輩子要幹多少活都是有數的。”

“俺要是搶着做完家裏的活,嘿嘿,奶奶就找不着活幹。嘿,那樣,奶奶就能活很長很長……”“憨霞”坐在姥姥家的門檻上,放下手中正剝的苞米悄聲而神祕地衝姥姥說,然後生怕別人不相信似的,又重重地點着自己的頭。

聽了“憨霞”荒唐的“憨話”,我這次非但沒有嘲笑她,反而莫名地對她滋生了一些隱隱的好感。

二奶奶腸胃不好,夏秋季經常鬧點小毛病,每次二奶奶生病,“憨霞”就如臨大敵、神色黯然,偷偷躲在鍋臺旁抹眼淚。大家不以爲然,說小毛病沒大事,嫌她大驚小怪,可“憨霞”卻聽不進,還是眼淚汪汪的,依然寸步不離地精心伺候,熬粥喂藥、擦臉洗腳、清洗衣褲,一步也不離開小院,直待二奶奶身體慢慢恢復後,“憨霞”緊鎖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傻呵呵地笑容重又掛到了瘦了一圈的臉上。

姥姥經常誇讚“憨霞”的厚道,左鄰右舍的嬸子大娘每逢有事讓她幫忙,“憨霞”總是高興地一口應允,放下手裏的活就小跑着趕過去。前排東院有個精明的強二嫂子,每次烙煎餅都要喊“憨霞”過去幫忙燒火。誰都知道,烙煎餅燒火可不是件好差事,累人又乏味。低矮的鏊子支在逼仄的院角,燒火人要長時間保持彎腰低頭的難受姿勢,雙手更要配合默契,一刻不能閒,左手要不停往低矮的鏊子下續柴草,右手持小火棍靈活地翻挑,以便火苗能均勻持久,要忍受火焰的炙烤忍受濃煙的薰襲。村裏的習俗一般是主家要留幫忙的人吃頓飯的,可是強二嫂子從沒提過這茬。但爲了不讓鄰里說閒話,怪她沾“憨霞”的便宜,精明的強二嫂子往往會疊幾張新煎餅讓“憨霞”帶回去,當然,每次都不忘把那些沒烙好的糊的碎的孬煎餅塞在裏面充數。“憨霞”好像從來不知道計較這些,她總是高高興興地把煎餅帶回家,回到家她會細心地將整張好煎餅挑出來放在煎餅盆上層給奶奶吃,把破碎的糊煎餅捲成厚卷,藏在下層悄悄留給自己。

我上學後漸漸長大懂事了,每每再回姥姥家過假期,長成大姑娘的“憨霞”看到我一如既往地高興和親熱,面對她熱情而含混不清地寒暄時,我總想起自己以往的頑劣和對她的嘲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不語,任由她拉着我的手胡亂比劃着:“咦(又)高了,半頭……”

後來聽姥姥說“憨霞”找婆家了,婆家在山後一個叫潘家莊的小山村,家境雖然貧寒,但男人還是很周正的。

“憨霞”出嫁時,正值梧桐花開的時節。那是一個春日的早晨,二奶奶家一向清冷的門口熱鬧起來,門前貼了紅喜聯,親朋好友進進出出的,姥姥也拉着我要去東院幫忙。說實話,我心裏有點不以爲然,認爲姥姥小題大做,“憨霞”出嫁有什麼好幫忙的?像“憨霞”這種條件能找個婆家就算不錯了,把她嫁出去她家人就如釋重負了。

沒想到我錯了,“憨霞”出嫁的.場景很隆重,二奶奶把她祖傳的二十幾塊銀元全都換成現錢,爲她最心疼的孫女置辦了豐厚的嫁妝。院子裏擺滿了披紅掛綵的各色新嫁妝,油亮的大紅櫃、結實的椿木櫥、鑲着精細雕花的八仙桌椅、敦實厚重麻捂子、一層層閃着亮光的五彩緞子被,還有一輛非常奢侈的嶄光新的大金鹿自行車,把簡陋的小院映襯得紅火喜慶。東鄰西舍的嬸子大娘正忙進忙出地幫“新娘子”梳頭、點胭脂、換新裝……

“新娘子上轎嘍……”恍惚間,我竟疑惑眼前的這位“新娘子”是不是我昔日熟悉的那個“憨霞”?只見她一掃平時那個又髒又汗、遲鈍笨拙的“憨”模樣,突然變成一位苗條秀氣的漂亮新娘,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她身着大紅繡花的結婚喜服頂着紅蓋頭,在喜娘的攙扶下邁着文雅的小碎步嫋娜地走向門口那輛四角垂着着大紅繡球的彩車……

“憨霞”上轎的那一刻,春日暖暖的陽光溫柔地灑遍熱鬧的小院落,層層疊疊的梧桐花開得正盛,一串串淡紫色的花朵在空中隨風搖曳着,這時,一兩朵別緻的小喇叭花輕輕地飄落在了新娘子“憨霞”的紅頭巾上……

一轉眼,三十年過去了,梧桐花開過了一次又一次、謝了一次又一次,我卻再也沒見到過“憨霞”,只是在姥姥斷斷續續的講述中得知,“憨霞”的日子越過越好,“霞生了個大胖小子”、“霞家買了手扶拖拉機”、“霞的兒子考上了縣重點高中”……

窗外梧桐花蓬勃而綿長地盛開着,彷彿蘊藏着無窮的生命力量,我凝視着那一枚枚樸實無華的紫色小喇叭,不由得再次想起“憨霞”,想起那位像梧桐花一樣散發着淡淡甜香的“霞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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