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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走在讀書與不讀書之間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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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自何時始,隨身總有一本書,幫我渡過零星的寂寞和無聊。

遊走在讀書與不讀書之間散文隨筆

有時候,天會隨人願;有時候,事竟與願違。

年少時,隨鄉人千里迢迢,從南方長驅直入到北國,在與友邦隔海相望的城市,雖少小離家,卻傻傻的不懂得鄉愁。因爲很快發現,在潮起潮落的沙灘邊,突兀着一個小書亭,草綠的鐵皮屋,幾本掛着的雜誌在晚風中譁拉拉翻起,拍手歡迎我的到來一般。重要的是,裏邊靠背的一壁,擠擠挨挨一溜兒中間,往往有我心“倏”的一聳的書脊,《契訶夫中短篇小說選》,《梅里美小說選》……默默無言,混爲一談。七角,八毛,至多也不會超過一塊半,買下,我的山坡上的被漫過膝蓋的酸棗樹團團圍困的工棚裏的夜,就不會寂寞,不會長。並且,很快發現,北國的菸民的口味,竟與我們兩樣,家鄉難買的煙,比如“上海前門”,在這裏,幾乎沒人要。有書,有煙(茶就不作奢侈的夢想了),世間的東南西北於我,實在也什麼兩樣。

這樣癡癡呆呆,瀕臨三十腳下,現實生活裏一無所長的我,已有討不上老婆的危險。當然也不可避免地相過幾次親,沒財沒貌,尖嘴猴腮,沒人要我。孃的焦灼、嘮叨,漸漸變成了不語,兩褲管捲過膝蓋,露着小腿上蚯蚓一樣蜷曲的紅筋,坐在後門口的木檻上。穿堂風將她的頭髮吹起,灰白相間,如一團塵埃在頭頂飛揚。姜子牙,朱買臣……我不知道怎樣安慰娘,只知道用些故事裏的死人,來安慰自己。

終於,有好心人又替我介紹了個對象。碰巧姑娘的小叔,和我二哥是十幾年前的同學。當年,我二哥書念得好,在學校有些名氣,我沾了二哥的光,女方同意我上她家,相互見個面。俗話說“亂說媒人”,還真是。媒人當着我的面,在明晃晃的一塊粘在門口的長方形光照裏,對女方家長說:“啊呀好孩子呢,不抽菸,不喝酒。”我那時因爲還有夢想,恍恍惚惚不大相信這就是我的一生,也沒有跟誰離情別緒之類的哀愁,因此不喝酒。但煙,是多年前,就在每夜的黃卷裏,將兩指薰了個焦黃。但我不敢說。尤爲尷尬的是,我在這樣的屢戰屢敗裏,早就沒了自信,因此木不愣登的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是無限希望她家,能有張有字的紙片。一來掩飾我的尷尬,二來滿足我的嗜好。不說話不要緊,我可以做些小殷勤,比如遞杯水倒個垃圾什麼的,其實我是在乘此機會找。終於被我找着了兩件有字的寶貝:一本去年的日曆,和馬桶旮旯有可能成爲我小舅子的一本初中英語練習冊。我非常高興,雖然不識英語(外國語我學的是日語)但總不可能一個漢字都沒得看吧?欣然打開,但見1、2、3、4……八道練習,有六道赫然打着鮮紅的“×”。我像驟然捱了一槍子:天啊,這要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書讀成這個樣子?

父親突然病故,娘一夜之間,白髮飄飄,妹還小,家庭的擔子天經地義掉在了我的'肩上。父親在時,頭頂有棵大樹,爲我遮風擋雨,天下大亂與我何干?就像一個好夢,做的時間長了,以爲世界原本如此,毫沒預兆地捱了一棍,醒來重新審視這個世界,驚恐地發現自已,除了會背一些換不來一根稻草的唐詩宋詞,什麼都不會。啊,難怪我父親臨走時,將他的三公子憂鬱地看了一眼!

阿彌陀佛!第二年春天——春天多喜事,我也借了相,總算有個女人,傻乎乎的願意跟我結婚。嗶歷叭拉的喜炮裏,我卻莫名其妙想哭,想逃走。因爲我看過張抗抗的《北極光》,主人公就是結婚的時候越想越不對勁,臨陣脫逃。但我卻命中註定無法逃走:我二哥在外地,大哥婚後就與我們分了家,就沒顧過我們孤兒寡母的死活。我逃走了,誰來收拾殘局?我只好對娘說:“娘,我幫你娶了兒媳了啊!”

新嫁娘第一次下田幹農活時,是將收過稻子的白板田分塄,種上油菜。我們夫婦及小妹三人,鋤頭,挖鏟,菜種,化肥,肩挑手提,罄鈴哐啷來到田間後,卻誰都不知道該怎樣開鋤。“哈哈!”我的龐然大物的新娘大笑一聲,對着天說:“想不到我嫁的人,連這點事都不會。”淚,沒有流上我的臉,卻在我心裏,迴旋,迴旋!從此決心不看書,包括電視。

那夜,我燒燬了全部日記……西風烈,深秋的風颳得手上裂着口,滲着血,臉上起了皸,一個,又一個,但這彷彿是別人的事。一望無際的田野裏,看不見一個人影,哪怕鳥跡。但我要一矓矓、一撮撮的尋過去:哪一撮菜種沒有出,哪一撮出得太多,將出得多了的,澆上水,間出株。被間過苗的,根部已經鬆動,容易凍死,培上土。沒出的一撮,我們農人叫“失堂”,舊土不利新苗,況又綠絨絨的長了一層草,重新鋤出一個凹,移植進新間來的小苗,澆上水——水是枯旱季節,要去找。一矓矓,一行行……

一個冬天的上午,我的一個同學突然來看我。我正在田裏挑土。靠近村邊的一塊水田,離泵站遠,水溝七轉八拐到這裏,就變成了涓涓細流。沒有水,怎麼種水稻?爲了能引導點水,每年栽秧時節,我都要整夜守着,花心花血放來的一點水,一不留神就會被隔壁田家的殺豬胡,田埂上掘個口,汩汩流進他家田裏了。打架我不是他的對手(他殺豬不眨眼,還會怕我?)人民法院會受理這?我除了整夜整夜看守着,難道還有天法可想?還有,這塊田天生一頭高,一頭低,就是弄來些水,也是高的旱死,低的淹死。因此我需乘着冬季,一擔擔,一肩肩,將田挑平。……現在,我同學在村邊叫我的名字。我心裏一亮,就丟下挑子,向家走。我倆在學校時,他喜歡寫詩,儘管大部分我讀不懂(每每這時候,他會眯縫起眼睛,沉醉地跟我解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也悅乎?我破例喝了點酒。“你還看書嗎?”我爭取主動,問。“武俠小說。”他說,“消遣。你的小說呢,寫得這麼好,還繼續嗎?”“喝酒喝酒。”怕鬼有鬼,還是被他問起,荷鋤帶月歸,把酒話桑麻,我已無顏作正面回答。送他走的時候,天空裏下起了雨點。“唉!”他嘆了一聲,我分明看見了他臉上的水滴。我知道,如果是淚,決不是全爲他自己。他就這樣離我而去了,曾經的我的知音,我的精神生活的同伴,越來越遠,直到他的身影於彎彎曲曲的泥路上在我的瞳孔裏化成一個小黑點,我纔回。不用說,我倆曾經的美麗的夢想,早如彩色的玻璃,被現實的大車輾過,嘎拉拉支離破碎。

有一天,無意間,書頁裏掉出張舊照片,狹長的臉上生着凍瘡,賊眉鼠眼,穿了件大約叫外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憂鬱地看着我,彷彿在問:你是誰?我答:我就是你,當年的你。

——那年,大年三十,老婆摸出全部家當:十七塊三毛。老婆說,我們的小店,鄉下年初一會有生意,你帶上這些錢,再去城裏批點貨。書念成這個死相,再不聽老婆的話,還有活路嗎?我接了錢,去十里外的城。

天上沒有一點雲,如我老婆營養不良的臉,白得我心裏發毛,又像剛刷過一遍漿糊。江南春自由市場在年三十的下午,乒乒乓乓:有的在收店門,有的在放鞭炮。被我捏了又捏的十七塊三毛,除了夠買些供祖宗的香火蠟燭,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批些兒什麼貨。祖宗的香燭店裏已經有些,若是正月賣不掉,就變成了剩貨,要積壓到七月半,誰吃得消?思前想後,我沒有辦法,但無論如何,不能空手回去。人道是:新年黃土貴三分。哪怕我今天帶回一根燈草,小本經營,利上滾利,指不定哪天會變成金條。“哎呀”一聲,一個提了一筐菜的婦女東瞅西望,撞上了我。所有讀過的天文地理歷史占卜在我腦中舍利子似的凝結成一點,靈光一閃:新年新歲,誰家不要添菜?於是我飛奔向東門,借了個板車,跑步穿過縣大街,來到西郊蔬菜批發市場。

慘白的天空在大年三十的傍晚,終於有了結果:碎瓊亂玉,紛紛揚揚,林教頭山神廟的風雪。這時候,城裏的街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寬廣,寂寥,行人零落,行色匆忙,只有幾個穿了明天的衣裳的孩子,在快樂地東“乒”一聲,西“乓”一響。空氣裏瀰漫着硫磺味。我拖着兩包黃蘿蔔,鞋裏不知什麼時候灌滿了水,卻一點兒不冷,除了兩頰有點痛,“叭吱叭吱”,我在跟愈來愈濃的夜色賽跑。

……

讀過的書上有句話,叫“有棵草就有顆露水”,轉換成我們鄉下的土語,叫“嘸眼野雞天照應”。公元1993年的一天夜裏——這是個跟昨天一模一樣的夜——我漫不經心地用刮鬍須的刀片削着掌心的七個繭,削到第六個時,鬼使神差地打開塵封了四年的國產十四吋“熊貓”,雪花飄飄的屏幕上,第一映出的是配了解說的某市局面向社會的招聘通告,猶如“霹拉拉”一個姿勢優美的閃電,將我通體照亮。當我邊聽邊看完了“本次招考分地區錄取,每鄉錄用一名:第一名。以及最後的“本解釋權歸口口口”時,禁不住對着發黴的天花板一聲長嘆;“天終於看見我了!”“怎麼了怎麼了?”老婆以爲我天呀地的得了什麼絕症,慌忙看我的表情。我儼然像國家幹部似的唬下臉,將通告的內容、條件、以及搖身一變等複述了一遍。“你能嗎?”老婆問。老婆大人呀,你真是白白跟我夫妻了一場,你老公打架打不過別人,考試?哼!

……從此又與筆墨紙硯幹上了。

幹着幹着,矯情啊,我竟然時常時常的懷念讓我生凍瘡的胡蘿蔔,懷念西風席捲的田野,懷念酸棗圍困的山崗……我的寂寞,我的憂傷。

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不低於二十六年,我在時常光顧的書店,沒有碰到過一個同類。只有星期天,一幫半大不大的孩子,懶慵地坐在牆角里,書架下,叉開兩腿,捧着本課外參考書。我知道他們可以放心大膽地看,不用掏一分錢,看完了一撩,拍拍屁股走人。店主堅決不會趕他們——將這幫虛假的繁榮趕跑了,不果真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了嗎?“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外國文學”這些櫃組前,我一個人,就我一個人,年年月月,冬去春來,在徜徉、徘徊、流連忘返。我從來沒碰到過一個和我一樣來買書的。老人,青年,男人,女人,誰都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這個城市不讀書?我居住的這個城市,小是小了點,但連骨頭帶毛也有八十萬人呢,他們都去了哪裏?都在幹些啥?都在賣胡蘿蔔?我有時在寂寞之餘,會感覺滑稽,好笑,不是笑別人,而是笑我自己:過去,讀書讀得差點討不上老婆,還不長記性;現在,別人都在桑那,都在酒店,都在發財,你卻舊病復發。神經病!

……不說了。

今夜陪客,我在宜興的城裏飲了半杯酒,上不上下不下的,狂奔四十里,回到辦公室,緊了門,從現實的熱鬧重複跌入我靈魂的寂寞。一邊作着如上的思想,一邊心不在焉地在網上打牌,沒有一盤贏,害了對面的朋友跟着我輸分,正想關閉,側裏坐上了個網名叫“承包國務院”的。

我問:“你想用幾個人?”

他答:“不多。”

“將文教部轉包給我,行嗎?”

“可以。”

“我不上繳,我要財政補貼,我要整肅全國文教。”

“就看你的了。”

“另外,我還要槍斃十萬人。”

“公安部你要不要?”

“不要。我不才。這方面我只想做兩件事,一是槍斃十萬人,二是緝拿在逃*官。做完了,我就功成身退,躲去我同學的別墅寫小說也。”

“一言爲定!”

我就下了線。關了電腦,突然意識到漏掉一個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誰說的?槍——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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