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您,姑媽散文

現在，您的親人站在您的墓穴邊，師傅們正將擔着棺木的兩根大樁撤去，用麻繩將它徐徐放下，放進那個寂靜的深坑裏。先生拿出吊斗校量棺木的座向是否合乎風水的準星，而我只能茫然看着迷濛的天空。晨風陰冷，衰草蕭瑟，無數土黃的路蜿蜒交叉而來，遠山蒙上一層灰紗，金鐘山頂的文昌宮傳來一陣鐘鳴。

因緣起滅，輪迴如夢，悲痛還是壓着我們的心。

這麼多年，您一直是長輩中的楷模。您從來寬仁待人，勤儉樸素，上敬下和，愛護侄子如同親兒。在那個黑暗的文革年代，侍候癱瘓在牀的爺爺數年如一日。我很少看見您流淚，總是懷有一顆樂觀的心，嘴角常掛着笑容。您沒念過多少書，對於生活您總是精打細算，從不浪費一分錢，有時竟爲棵白菜走兩個菜市場。您還有一顆守常的心，從不佔人便宜。有一次您去銀行取錢，當銀行人員錯提出一千元時，您忍着小夥子自信的惡劣態度一再堅持退回多出的錢，您說：“黑錢貪不得！”

您常跟着電視裏的京劇哼唱，慢慢打着拍子，沉浸在劇情裏。小時候，我戴着海軍帽，將兩個蒼蠅拍用鐵夾子扣夾在帽子邊沿，您教我走京劇裏的那種八字步和唱腔，讓我坐在堂屋前的一張小桌後演九品芝麻官，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有時您也會發火罵娘，豎起眉瞪大眼，拍一下桌子，像個男子漢，震懾得姑爹都不敢言語。

您做的小炒肉嫩而滑口，燉的油豆花油潤開胃，一直我這個貪吃鬼的最愛。您做飯時姑爹在一旁給您配菜打下手，你們就像做針線一樣慢條斯理，無論是文火、武火，您總掌握得很到位，在一口小鍋裏調理出各種美味，每當那條躺在您鍋邊的小花狗仰望着鍋時，您就會將蒼蠅拍揚起來輕輕呵斥它：“睡好得！”這時候，茶几旁看報紙的姑爹就將他的泡酒倒出一小盅，將着您煎好的花生米、炸得外酥裏沙的洋芋丁丁小酌起來。您的櫥櫃裏放着很多佐料，每次我端菜都忍不住看看有什麼祕密調料。

逢年過節，您就給貧困的我們家送來錢、米、油、肉，父親常咳你送來止咳藥，我得了傷寒病您天天拉着我打針吃藥，買營養品。我學佛後您最支持我，也是最相信我借佛學治病救人的事。每年除夕我和姑爹總要象棋大戰，這時您默默坐在一旁看我們下棋，常笑姑爹大意失荊州，姑爹有些解嘲地笑說：“觀棋不語真君子！”當我考上大學時，您領着小妹笑吟吟地來表哥家找我，半天才神祕地告訴我。最後，您乾脆送我上省城讀書。

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期。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亡就像一面鏡子照着我們的靈魂。現在，您已躺在大地的深處，安詳睡去。

哦，姑媽！您現在是否獲得我午夜爲您守靈時誦經的`功德力？您是否還在中陰界裏一個人慢慢獨行？您是否看見諸佛菩薩幻化的種種莊嚴或恐怖的法相？不要害怕那束耀眼的白光，請記住那是我們的自性佛光！循着它走去吧！不要被那些藍光、綠光、橙光和灰光所迷惑。（注）心別散亂，專心憶持阿彌陀佛的聖號，偉大的佛陀一定將您接引。當我用無力的手寫下孝聯時，我只能唸佛，願佛光幫助您走出那些險惡的山川，走進那片耀眼的祥和的白光裏。

您已完成了每個人應有一段旅途，而活着的我們將繼續上路。車窗外的冷風告訴我這不可抗拒的告別儀式已經結束。

打開時光的相冊，裏面有一張您的照片：石灰土牆下，您安適地坐在沙發上，窗外的光微暗。您戴着一頂灰色的老遮陽帽，穿着那件整潔的老年女式西服，盤起二郎腿，腳下躺着一隻小貓，您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含上煙，取出一根火柴點燃，薄薄的煙霧中，慈祥的臉龐掛着永不褪色的淺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