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美麗塑像散文

一天，校長交給我們幾個年輕的老師一個任務：學校要在操場上塑一個塑像，限定我們一個月之內拿出創意來。臨了，校長特意強調說，要多注意挖掘身邊的素材。

這個任務可把我們難住了，按理說，那些年長的老師要比我們更有才華，可校長偏偏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們幾個年輕的老師，大概是想借用年輕人的想象力吧。這一個月以來，我們食不安，寢不寧，挖空心思設計了種種方案，一會把它設計成追日的夸父，一會把它設計成探險登峯的勇士，用以激勵學生們矢志不移地追求目標；一會把它設計成填海的精衛，一會把它設計成爲國爭光的英雄，用以激勵學生們樹立雄心壯志，校長聽完創意後，卻一個勁兒地搖頭。

“唉”，我們無比沮喪地想，“要是能像‘敲鐘人’修剪樹木那麼容易就好了。”窗外，校園的老園藝工人正揮舞着大剪刀不停地修剪樹木，樹葉紛紛落下，一棵棵樹木在他的剪刀下神奇地變成了一件件精巧的園藝作品，這一點是他身上讓我們唯一佩服的地方。他一隻眼睛是睜不開的，他只能看到半個世界，他的嘴是歪扭的，時常伴着抽搐，別人一分鐘說的話他要說上十分鐘，他的背是駝的，彷彿揹着一座山。因爲他長得太醜，我們都把他叫做“敲鐘人”。對這個稱呼，他倒是很樂意接受。他不識字，更不可能認識《巴黎聖母院》裏的伽西莫多，但他說剛剛建校的時候沒有電鈴，就是他每天敲着鍾催促着孩子上課、放學，一直敲了十多年呢。

我們江郎才盡，索性給自己放了假。我們湊到“敲鐘人”身邊，故意“請教”他說：“大藝術家，如果讓你塑一個塑像，你打算怎麼設計啊？”

“敲鐘人”臉漲得通紅，對我們說：“俺比不得你們，你們有文化，識字多，能教出好學生，俺不能，俺只能修剪這一棵棵樹，希望這一棵棵樹長得高、長得好。”

他平時很少說話，見到人也只是機械般地點點頭，然後就拿起那把大剪刀，忙他手裏似乎永遠也忙不完的活計。可是那天，他好像喝了點酒，顯得很興奮的樣子，和我們說了很多話。

“俺……俺家娃子今天考了……兩個100分哩，不賴吧？”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咧着嘴笑，比平時更難看了。

我們不敢相信他這樣的人竟然還有孩子，口無遮攔的小王老師更是忍不住地感嘆了一句，“天哪！連你也能討着老婆。”他大概最想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有這麼大膽量，找這樣一張可怕的臉孔做伴。

“俺……俺……”他囁嚅着說，“俺沒老婆”。

沒老婆哪裏來的孩子？我們感到事情的蹊蹺，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拿起剪刀接着幹起活來。我們卻不依不饒，跟在他身後嬉笑着，刨根問底。

“你們怎麼可以取笑這樣一個爲我們學校付出了畢生心血的老人？”校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們身後，我們趕緊掐住了腮幫上正笑得發顫的肌肉。

我們不明白校長爲什麼對這樣一個醜陋的人百般恭敬，我們甚至想過他和校長之間一定有親戚關係，要不怎麼這校裏校外的活都讓他一個人包了這麼多年，況且，這麼一個醜陋的人在學校裏晃來晃去，多少也有些影響校容吧。

“你們想知道他的孩子是哪來的吧？我來告訴你們，”校長說，“他一輩子沒結過婚，那孩子是他收養的一個孤兒。你們剛來不久，不知道九八年的時候，咱們學校裏發生過一件事：當時正在幼兒園的小楊陽的父母雙雙出了車禍，小楊陽一夜之間成了孤兒，你們也許想不到，是他，就是這個奇醜無比的被你們叫做“敲鐘人”的老人收養了他，這麼一個大字不識的'人收養的孩子竟然能在班級裏考第一名，拿雙百，他能不高興嗎？”校長情緒很激動，“還有，你們知道他爲什麼這麼醜嗎？”

原來，在剛剛建校的時候，發生了一場火災，爲了搶救剛剛買回來的課桌，他的臉被燒傷了，一隻眼睛永遠無法再睜開。

我們低着頭，默默感受着“敲鐘人”帶給我們的羞愧，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敲鐘人”竟然有着這樣一段傳奇的經歷，而且是和我們學校的命運休慼相關！我感覺靈魂被一種譴責撕扯着，漸漸變了形，像“敲鐘人”的臉。

聽校長說，自從建校以來，他就一直是校裏的園工，夏天修剪樹木，侍弄花草，冬天修桌椅，燒鍋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學生一批一批地走了，老師也不停地換，只有他守在這裏，像守侯他自己的家園一樣。

“你們樹人，他樹木，這其實是一樣的，”校長用手指着彌散着盎然春色的校園說，“你們教的孩子會成才，他侍弄的樹木花草不也成了我們校園裏的風景了嗎？”

驀然之間，我恍然領悟過來，這一個月以來，我們絞盡腦汁也沒設計出滿意的創意來，沒想到，最美的東西就在身邊竟視而不見。這“敲鐘人”不就是活生生的塑像嗎？我又想起校長故意強調的多注意挖掘身邊素材的話來，頓時明白了校長的用意：一開始他就在暗示我們去發現這尊活生生的塑像啊。

“校長，我們有創意了。他，就是他”我指着正在幹活的“敲鐘人”激動地說，“他就是一個塑像，我們可以像羅丹在製作《美麗的制盜女》時使用的手法一樣，用醜來表現美，把他整個面部，整個身體都扭曲着造型，但他眼前的一棵樹必須要筆直筆直的，形成一個鮮明的反差，使其更具有藝術性……”

校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地說，“你們終於找到了。”

“爲什麼您不早些告訴我們？”

“讓你們自己找到總要比我告訴你們好。”校長說，“可是你們的任務還沒完成，你們要讓所有的學生都找到，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們使勁點了點頭，校長接着說，“其實我們的操場本來就小，我是不會在學生們用來踢球的操場上塑這樣一個塑像的，但是你們必須找到這個塑像，放到你們應該放的地方。”

放到我們應該放的地方，我們懂了——

只有把一件美好的事物放到心裏，才能叫做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