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美麗印記的散文

十五六歲時，我如癡如狂地愛上了詩，積攢一些錢（這些錢都是從父母給我買鹽打醬油的錢裏省下來的），便跑到四十多裏開外的縣城，在全縣最大的新華書店裏，買自己喜歡的詩集。

記得那是我第一次買書。走過來的是一個身材頎長，面龐清秀，扎着馬尾巴辮的姑娘。那時我個子很矮，她大概以爲我還是個小學生，便歪着腦袋，用溫柔的目光看着我，微笑地問道：“什麼書？”

“就這本。”我仍舊指着書說道。

她像是沒有聽明白一樣，再一次問道：“什麼書？”

“《野花與蔓草》。”我不得已說出書名。不知什麼原故，我那時羞於說出這樣太過文雅的書名。

她莞爾一笑，雙手把書輕輕地放在櫃檯上。

很失望，我以爲是一本詩集，原來卻是一本散文集。然而，我決定買下它，就衝她那友善的目光和甜甜的微笑。

時隔數月後，我又來一次來到這裏。這次，人奇怪的多，特別是文藝書櫃前擁着許多人。依然是那一位女營業員，只見她來回奔忙着，那粉紅色的裙子，一會兒被旋起來，一會兒又落下去，彷彿是一位身材婀娜的女芭蕾舞演員，正在舞臺上輕盈而又歡快地舞蹈。

我擠進去，立即被那琳琅滿目的書吸引了。我瀏覽着，尋找着，很快我發現了那本《現代新詩100首》。

“請把那本《現代新詩100首》拿給我看一下。”待她走近了，我說。

她剛把書輕放在櫃檯上，又很快被別人叫去了。

我覺得不錯，決定買下。

大熱天老遠跑來，不能只買一本書回去。咦，那本《田漢詩選》肯定不錯。噢，盡是些古體詩，不感興趣。我很抱歉地對她說：“請把它收起來吧。”她沒說話，只是微微一笑，輕盈地轉過身，熟練地把書放在書架原來的地方。

啊，《郭沫若選集》！郭沫若，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他的詩篇曾一次次點燃我青春的火焰。快拿來看看。噢，是自傳，不是詩。買不買？看看價格吧，一元四角，可以買兩本詩集了（那時，一元錢可以買兩本書）。再退回去？好象白耽誤了人家寶貴的時間，不買多對不起人啊。你看她忙的！我猶豫了，一面胡亂的翻着書，一面又不斷看着後面的價格，一面還不時求救似的望着她那邊。

“不要嗎？那就讓我收起來吧。”她大概猜着了我的心思，走過來若無其事地說。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她依然笑容可掬。

然而，我倒覺得不便再麻煩她了。

可終於不甘心只買一本書回去。還是換個位置吧。於是我向西挪了挪。

哎呀！那不是《萊蒙托夫詩選》，他的那首膾炙人口的'《帆》我都可以背誦了。他的詩集不是我夢以求的嗎？太好啦！

“快，請把那本書拿來給我。”

我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然而剛說出口，自己卻怔住了。只見她一手送着一本書給那個人，一手又接過另一個人遞過來的錢，正忙得不亦樂乎。那時，正是六月天的中午，櫃檯前又圍滿了人，那個熱！她臉上滲滿了汗水，隨着不時的走動，又一滴滴如珠玉般地滾落下來。

“請等一下，就來。”她還是客氣地對我說。

此情此景，不禁使我面紅耳赤。我感到深深地內疚。雖然爲顧客服務本是她的義務，但在內心我卻深深地指責自己的粗魯和無禮。我正想逃去，卻又覺得不妥，便假裝鎮靜的看着書，彷彿極悠閒的樣子。

但她很快走過來了：“讓你久等了。”

天啊，我無地自容了。

她先把那本〈萊蒙托夫詩選〉拿給我，又默默地放了兩本書在我面前。我一看，驚呆了，全是詩集。

她在百忙之中，竟然猜摸到我喜歡什麼樣的書。這是一種多麼難得的心靈的觸碰。但作爲一個陌生的朋友，我無法表達什麼，只有在心底裏一遍又一遍地說，感謝你，忠心地感謝你。

我掏出錢，把三本書全買下了。剛要走，她又把我叫住：“蓋上新華書店的印章吧。”說完在我遞給去的每一本書，端端正正地蓋上了一個藍藍的印記。

我的眼睛溼潤了。此時，我竟心存了一個期望，也蓋上你自己的印章吧。

其實她的音容笑已經在我心上留下了永遠美麗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