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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香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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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年時期正好處在飢餓年代,綠水青山變成了不毛之地,一片荒涼。不說地裏種植的,野外凡能吃的植物葉子、嫩芽軟莖,槐樹葉、榆錢葉、桑樹葉、馬齒莧、苦菜花、車錢子都被大家揪光了。

九香蟲散文

在集體勞動時,大家七嘴八舌閒聊家常,不外是研究開發新的食物領域,或縱談新食品的發現過程,或欣賞新食品的味道。晚飯後,坐在院壩裏,吉二爹突然然說:“幾天前看見大鐘壩有幾個黑影,像是幾個人蹲在鵝卵石堆裏幹啥事。”

和叔兒說:“我也看見了,成天蹲在大鐘壩撿東西,不知撿的是啥寶貝。天快黑的時候,他們大包小托地揹走了。”

沒有人知道結果。和儒表叔的老丈家在杜家河那邊,過了幾天,杜表嬸從孃家回來說,見到有幾個人在河壩裏搬蟲子。那些人面生,好像是幾個外地人,從遠處也沒看清,不知道抓的是什麼蟲。

蟲子有什麼用?這是最核心的問題。

他們天天來撿,但學生有學習任務,我們既不便去核實他們做什麼事,也沒有時間參與。

又過了一個星期,不知經過幾個人才傳到我們耳朵裏——他們撿的是屁巴蟲。

當即令我們在場的人,尤其是孩子們,都哈哈大笑。

屁巴蟲不是長在樹葉上的嗎?怎麼跑到河灘上去抓?還是沒有人親臨現場,去看他們是不是在撿屁巴蟲,是怎樣抓住屁巴蟲的。

又過了一兩個星期吧,都深秋了,有人說,那些人也收購屁巴蟲。

屁巴蟲也有人收購?那麼臭的東西,居然有人拿錢來買。我們的村民可樂了,簡直當笑話廣爲傳播。

貴叔、華叔與吉二爹,在幾次傍晚聚會時,通過鄭重討論後,決定去抓屁巴蟲——只要能賺錢。郭家大院子裏幾家人的老中青幼人員,奇怪之後,也躍躍欲試,掙點外快。

婦女,老人,孩子,甚至農閒時的主勞,都立即加入其中。學生們也都自力更生,勤工儉學。

遼闊的大鐘壩,除了幾根蘆葦,遍地鵝卵石。突然,裏河兩岸的人蜂擁而至,黑壓壓一大片,人頭攢動,話語朗朗,笑聲連連。

在我上學期間,母親已經去過幾次,她手上的老趼很厚,不怕蟲子咬。星期六早晨,母親天不亮就起牀,煮了一鍋洋芋面片糊糊。

“媽,這麼早咋就吃飯呢?”

“老師不是叫你們搞勤工儉學嗎?今天星期六,你們也去捉屁巴牛吧,掙點零錢。”

“要得。”我早就想去看看了。我與二弟吃飽後,便隨母親、堂姐、信叔、華叔兒,一起去河邊抓屁巴蟲。幺弟還小,他不敢去,縮在後面,一付害怕欲哭的樣子。我們給他鼓勁,叫他去只看,不抓,他便同我們出發了。

兩個多平方公里的大鐘壩,已經有很多人或蹲或坐,埋頭工作。

屁巴蟲在哪裏呢?我們幾個學生,包括堂妹建華,都很感興趣,到了大鐘壩,大家笑得合不攏嘴。等半天冷靜下來後,首先看其他人是如何抓的,學學經驗,還要學會忍賴屁臭,纔敢開始工作。

但建華妹妹一來到河壩裏,就坐一塊巨大的鵝卵石上,不敢動了,只遠遠地看其他人抓屁巴蟲。聽說石頭下有很多,她見着一次尖叫一聲,“哇,這裏有一隻屁巴蟲!”墊着腳尖到處跳,兩個小辮子,在背後一跳一跳的,轉幾個彎彎又回到大鵝卵石上。

屁巴蟲不就是一種經常趴在植物葉片上的.黑色小蟲子嗎?葫豆般大小,扁豆樣厚薄,慢慢爬行,一碰到意外觸動,要麼立即飛走,要麼它的尾部就冒出一股白煙,嚇唬或趕走敵人。這種霧狀臭氣——簡直沒有人受得了那麼奇臭的東西。

但是它能賣錢,於是大家爭先恐後地捉。

秋天的早晨,有時地上有輕微的霜,或潮溼的露,天寒又加上溼氣重,屁巴蟲飛不起來。

左手提着蛇皮口袋,右手翻開鵝卵石,一窩就是幾隻到三四十隻。我們既怕咬,又怕蜇,癢悚悚的,試了幾次,扔了幾次後,終於可以大大方方地開展工作。

掀開鵝卵石,先用右手一把攏過來,基本上就能把這一窩的大部分抓進口袋裏,再去拈遺落的,散在的,搶着要爬走的。動作要快點,乾脆利落,否則就怕它飛走了——當然,正是秋天,它們的行動已經不那麼靈活了,況且霜露也將它們翅膀鎖住了,大不了噴一束煙霧,嚇唬嚇唬人。

屁巴蟲被驚都放出屁來,臭氣熏天,我們只好急忙調頭回避。然後都搶着抓,那些大石頭底下還要多些,但我們小孩子家搬不動,只好留給叔伯哥姐們去抓。

幺弟跟在我們身後,偷偷看其他人是怎麼抓的,沒過多久,也沒等我們再鼓動,不知何時他就搬開小石頭,開始捉屁巴蟲了。不時揚着小手吼:“哥哥,這是我抓的”,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撐開小手,把三隻五隻屁巴蟲丟進口袋裏。

“好傢伙,快去,再多抓些。”

剛開始時,我們在石壩裏凍得瑟瑟發抖,指頭髮僵。隨着太陽東昇,身體還發起熱來,手腳也活泛起來,大家都慢慢適應了。擡手一看,原來,屁巴蟲的臭腺已經把手指頭染得焦黃了,像老煙鬼的指頭,還有點麻木。

但是,過一會兒,就只見其色,不聞其臭了。

一上午工夫,我們不論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能抓一大口袋,六七斤到十多二十斤不等。

氣溫逐漸高起來了,屁巴蟲便活躍起來,它們就不老實了,不再聚在一起,有的還會飛起來,飄向遠方。

唯有建華妹妹一隻沒抓着,她時不時發出一陣驚叫,能把耳聾的屁巴蟲嚇跑。大家還時不時地擡頭看看,安慰她,嚴重影響我們抓屁巴蟲的進度。

中午回家後,母親提起麻袋,將屁巴蟲倒進水桶裏,加進半桶水,用木榔頭不住地攪拌。沾水後屁巴蟲更加不能飛,即使打開翅膀,欲飛不成,欲逃難遂,它們發現,再努力也無濟於事時,又都收斂了翅膀。沒被淹死的,還在水裏不斷地放屁,很快就將尾氣放完了。

母親將鐵鍋洗乾淨,從水桶裏把它們撈出來倒進熱鍋裏,以鍋鏟子不斷地翻動。竈孔已經燃起大火。

鍋底,屁巴蟲亂抓亂爬,都不想挨着鐵鍋,還不斷地弄出些聲音。鍋中,幾乎被一股濃煙罩着,那就是屁巴蟲的不滿情緒和反抗武器,滿院子臭不可聞——當然,屁巴蟲再想求生,更是無望了。

炒到十餘分鐘後,屁巴蟲的臭氣沒有了。

再炒十幾分鍾後,慢慢飄出一股淡淡的清香。繼而代之以奇特的香氣,且越來越濃烈。

半個小嶺子村都是香的,香得特別,香得讓我們食慾大增。

根深蒂固的觀念是,蟲不能吃,當然也包括生吃和熟吃,更何況是早已厭惡的屁巴蟲。吃?是圄圇扔進口,還是選擇性吃一些蟲器官;從蟲頭吃起,令人毛骨悚然;蟲腳,似乎腳要乾淨些,但是枝枝椏椏還帶毛,只能搖頭;蟲子的肚子是絕對吃不得的,有屎巴巴;翅膀也得吐出來,沒營養嘛——真令人躍躍欲試而又心生畏懼,不知哪些器官可吃,也不知從何吃起。一遍遍篩下來,還是無可吃處,不敢越雷池半步。

我們小孩子家個個心裏如貓抓,憨口水長流,卻都不敢吃,再餓也不敢吃——因爲沒有用盤子碗盞盛着,端在桌上來。如果母親,或者其它哥哥姐姐說一聲“能吃”,或者再示範一下,那肯定是像吃炒葫豆一樣,一把接着一把,搶而食之。

唯有奇香,陡增食慾,就是不敢嘗一口。至今想來,真是誤了我們當年饑荒的口福。現在想起來,我急忙去查了一些資料。原來,在本草綱目裏早有記載:九香蟲,又名椿象、屁巴蟲、打屁蟲、黑兜蟲、臭大姐,是一種會飛的青黑色甲殼蟲,指甲般大小,狀如水龜。昆蟲綱半翅目、異翅亞目這一類昆蟲的通稱。春夏季節,爬在農作物的莖葉上吸食漿液。體內臭腺就能分泌出揮發性的臭蟲酸、有機化物酮,經臭腺孔瀰漫到空氣中,不留心碰上它,便放出這種奇臭難狀的氣體,使其它動物避而遠之。該蟲體含九香蟲油,一經炒熟之後,即是一種香美可口、祛病延年的藥用美食,因此,它贏得 “九香蟲”的美稱。

《本草綱目》和《中藥大辭典》還載有:九香蟲對於神經性胃病,精神憂鬱而致的心口痛,脾腎陽虛的腰膝痠軟乏力、陽痿、遺尿等症有顯著療效。李時珍說它:鹹溫無毒,理氣止痛,溫中壯陽,“久服益人”,“土人多取之,以充人事”。

物美價廉的九香蟲,竟有相似於高級壯陽滋補藥物——鹿茸的功效。我們的無知,竟然錯過了一道山珍美味,一味滋補良藥,也放棄了能一種能填肚子、補充體能的好食品。

我們每家收集到幾麻袋時,就賣給商人。現在,我已經記不清商販是誰了,我專門向老家人打聽,竟然問不出他們是哪裏人,販向哪裏。但是每次每家都能掙到十幾二十元錢,那確是真金白銀,差不多是農民兩三個月的生產收入(那時土豆與白菜的價格是,一分錢一斤)。媽媽還獎勵我四角錢,我去買了《閃閃的紅星》、《三毛流浪記》等幾本連環畫。所以,到冬至之前,我們都樂此不疲。直到抓得沒有——但是再抓都有,鵝卵石白天吸收太陽的熱後,到夜間,很長時間都能保溫,那些小蟲子便躲在石頭下,來來去去,一會兒在這塊石頭下聚會,一會兒到那塊石頭下集中。回頭一搬剛撬過的鵝卵石,又能捉住一兩隻。

“九香蟲”這麼漂亮的名字,以屁巴蟲稱之,真是太委屈它了。九香,是指它在香中的段位最高?還是奇香種類中排名在九,比常用“五香”幾乎高出一倍?不得而知。

香與臭,只是人們感覺上是相對的,其實同屬芳香性、極具揮發性的油脂類物質散發的氣味。凡對人體感官有興奮、強心、爽口、暢鼻、舒適等正面作用的,叫香;而對人體感官有抑制、過敏、噁心、嘔吐、乏力、心慌、氣促、咳嗽等負面作用的,可以叫臭。苦澀、酸楚、麻辣等難聞、不適的氣味,也歸在臭類,或混含其中。一聞就令人打噴嚏,可能算是最臭。由於個體差異,有些人會發生過敏,甚至窒息,這是最嚴重的結果。

在沒有搞包產到戶之前,抓九香蟲,既沒有挖社會主義的牆腳,也沒有損害他人利益,或許還有益於農作物,因而是父老鄉親們的正當副業收入,連續五六年都獲得可觀的經濟效益。

每年入秋,是九香蟲最肥美的時候。抓九香蟲,是我們童年的快樂,也是我的勤工儉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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