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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瓷器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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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塊破碎的瓷片,沉睡在古城的地底。長長久久的黑暗裏,我早已記不清自己原本的樣子,早已記不清自己曾經經歷的故事。

破碎的瓷器散文隨筆

我是誰?從哪裏來,又爲何被埋在這裏?沉寂的黑暗裏,我只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

直到有一天,一隻握着軟刷的手輕柔拂去堆積在我頭頂的厚厚塵泥,我看見久違的藍天,微浮的雲影,還有一雙柔和溢滿笑意的眼睛。

我是一塊破碎的瓷片,置身在各色瓷片堆裏。青白藍綠黑,紅黃紫醬茶,不同的釉色,不同的形制,不同的紋飾,相同的是滿身的塵土與破碎的傷痕。

走過漫長靜寂的時光,早已習慣了遺忘和被遺忘,遺忘的年歲,遺忘的曾經,遺忘的自己。縱是一朝被人喚醒,我依舊記不起自己,和那些被歲月塵封的故事與經歷。

直到有一天,被一雙溫暖的手拾起,安放回脫離多年的母體。我聽見一個好聽的聲音,輕緩中有掩不住的歡喜,“這青瓷茶盞果真是一對。”

轉眼,我看見身旁的瓷盞,一些陳舊的記憶片段從矇矓中漸漸清晰。凝望故友,熟悉的模樣,熟悉的瓷色,一別經年,依然清亮勻淨,宛如翠玉,壁燈之下,靜靜流轉着溫潤的光澤。我知道自己必定也還是過去的模樣,只是多了一些細微的裂紋,和一道暈染開來的淡淡血跡,如同深埋在時光之中的記憶和傷痕,雖然模糊卻怎麼也抹擦不去。

破碎的疼痛早已遠去,那雙溫暖的手,帶我靠近炙熱的火焰。塗在裂口的膠體融化又凝固,像是我不曾擁有不曾流下的一種叫做眼淚的液體。閃爍跳躍的火光映照,我看見她認真的眼睛,似曾相識的記憶在火焰中冉冉升起。在那段不甚明晰的生命歷程裏,我一定見過這樣相似的眼睛。

我記起生命之初,第一眼見到的那張蒼老的面容,專注的眼神,和那雙沾滿泥漿的雙手。我記起成長之時,封閉的龍窯之中我感受到的,那吞吐的烈焰與高熱的窯溫,早已不復柔軟的泥胎在高溫之中,一點點消失掉最後的水分,固結成瓷。

有些註定,不可求的是緣分,不可逃的是宿命,走過很遠的時光與路程,終究還是會回到原點。就如同我的生命,從塵泥中來,到塵泥中去,在火焰中誕生,又在火焰中重生。

以前沒有想過,爲何浴火而生的我,卻擁有如此冰冷的質地。跟着歲月走過很久以後,我始終不明白,只是記起生之初始,在那熊熊的烈火與漫長的灼燒中,我學到的第一件東西,便是捨棄。不捨去身體裏流淌的血液和淚水,便只能成爲次品。

如今,膠淚在傷口凝結,拼接起我破碎的身體,那凝固的淚滴讓我明白,這傷痕滿布的身體,從此不能再近火烘灼。捨棄掉那一行凝淚,我只能是一塊脫離母體的破碎瓷片。

有什麼東西終究還是改變了,我仰望虛空,有點傷感地想。

有生以來,度過多少沉寂的歲月,卻只得此刻一句無聲的喟嘆。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存在的價值又是什麼,似乎都是不容我思索置辯的事情。作爲一件無言無心的瓷器,我只能選擇安靜的等待與觀望,等待自己的命運,或者旁觀別人的命運,這是我一早便知道的。

猶記得在商鋪的櫃檯,身周是各色名貴珍品,溢彩流光,富麗堂皇。靜立櫃臺一角,我靜靜觀望來來往往的人羣,偶爾被挑剔的目光滑過,偶爾被一雙不知名的手撫過,卻終究還是立在櫃檯上,越退越遠,漸漸被遺忘。

直到有一天,一雙柔軟的手,將我輕輕托起,我看見她眼中閃爍的驚喜光芒,轉頭巧笑倩兮,“這對瓷盞我們買下好不好?”頭頂一個溫雅的聲音響起,清淡中透着暖暖的笑意,“你說好就好。”

歲月渺茫,塵世無奈,生既不能卻,命亦難由己。從何時起,我已安於這等待着被人選擇的命運,我深知,屬於我的生命時光永遠是靜寂的,僵冷的。然而在她托起我,笑語響起的那一刻,我卻生起不曾有過的期待,我想,也許從此我的生命也會有不一樣的變化。

從那天起,我隨着他們來到新的環境,開始新的歷程。有時我在亭間的.石桌上,有時我在書房的几案上,有時我在棋枰之側,有時我在古琴之旁。不變的是,仰起頭總能看見那雙淺笑的眼眉,總能聽到那個溫雅的聲音。

竹林清風掠過,悠悠琴聲中,我聽見他們的聲音交錯,靜靜飄落在空氣裏,“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所謂美好,大概就是這樣吧,望着他們,我總會忍不住這樣想。

和風煦日,清朗明淨,伴隨他們的那段時光,總有種安寧的感覺。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視野裏只能看到她一個人的身影。悵然遠望的身影,孤單獨坐的身影,有時無言地輕撫着我,有時聽見她的喃喃輕語,“什麼時候回來呢?”

人類的世界,即便已冷眼看過多少年,我始終懂不了,我知道所有試圖的瞭解都是徒勞,我永遠也不會懂得。就像我不懂,爲何我眼中的美好都不會長久。

荒煙蔓草,老樹枯枝,不知何時,周圍的景象已變得如此殘敗。依舊,只是看到她守望的身影。

他去了哪裏?爲何離去?爲何不歸?都是我無法瞭解的事情。望着她盛滿傷愁的眼睛,我開始懷念從前那裏盈滿的柔和笑意,有時會忍不住想,無盡的等待和沉默的守望,她的命運與我有什麼不同。

靜寂的時光流水般慢慢淌過,我看着她慢慢消瘦,看着她慢慢憔悴。

終於在某個桐葉紛灑的黃昏,一封書信被送到她的手邊。那一刻她眼中閃現的光芒,好似甘雨注入枯泉般突降的希望,只是瞬間寂滅,箋紙如雪片飄落。

我轉眼,恰對她怔怔的目光,呆坐良久,顫抖的手欲托起我,似是爲壓下心中紛亂的思緒,又像是爲尋一些舊時溫暖的安慰,卻終是再難承受多餘的重量。我不知道,原來有一天我也會變得如此沉重。一聲脆響,身體四分五裂。一地殘片之中,她怔怔站着,淚水滴滴滑落,俯身欲拾起我,伸出的手卻被我的傷口劃開一道傷痕。我質本冰冷,卻還是感覺到她雙手的寒意,血暈開,殷紅一片。

那一紙信箋究竟爲她送來了什麼消息?爲何枯寂等待那麼久,伴着傷愁守望那麼久卻從不曾垂淚的她,會有那樣泫然的悲傷?我想知道,卻無從知曉。

我只是一件經火燒煉而生的泥胎俗器,我的生命可以很短暫,也可以很漫長。完整或碎裂,不過是存在的形式改變,所以我並沒有遺憾。

我並不懂得人類的世界,只是有些懷念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和那段風日晴和的時光。離合是什麼,悲歡是什麼,幸福是什麼,不幸又是什麼,什麼可以長久,什麼難以永恆……我不明白,可我還是很想知道,到底,那雙身影有沒有重聚?有沒有如從前一樣,執手吟唱,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直到身旁落滿塵垢,直到四周遍是黑暗,最後我也沒能知道結局。

“破碎的東西總太容易傷人。”依稀只記得塵封的歲月,我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漫長時光的消逝不過沉眠的閉眼與睜眼間,我不知道自己靜默等待與守望的命運還會不會有改變。如今立在文物櫃架上,面前是女孩熟悉的目光,隱約聽見她的聲音,對着我若有所思般輕輕嘆息。

瓷器易碎,但不論經過多少年,破碎的,終究還是會變得完整。只要還沒有將棱角盡數磨去,只要還沒有變得面目全非。只是,修補復原之後,是不是能不改當初,是不是就能回到破碎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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