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夜枕邊讀今生

本來是不喜胡蘭成此人的，一直覺得他不僅小人而且薄情。如他自己所言：我不但對於故鄉是蕩子，對於歲月亦是蕩子。可是看到他的《今生今世》，還是毫不猶豫的買下來。也許是因了張愛玲，想看看這個讓她低到塵埃裏的男子究竟有何魔力；也許是被華麗豔烈的封面與名字所吸引。今生今世，這樣的字眼，總是令人悵悵然的。

也許是受了電視劇《上海往事》的影響，胡蘭成的形象在我心裏就是趙文瑄的樣子。一襲長衫，神情間總有一絲落寞。是很陰柔，嫵媚的男子。自有一種風日灑然。

初時，翻了幾頁，只覺文字一如他的人，嫵媚婉轉，豔麗亮烈。讓人想起繡滿牡丹花的錦緞。並未覺得好。甚至看到他與佘愛珍共同撩撥戲弄張時，我竟惱怒到把書拋到了一邊。如此浪蕩輕浮之人，不看也罷。

胡蘭成多情。他是可以愛上任何一個女子的，每個女子在他眼中都可以入詩入文，平凡如範秀美，小周之流，在他眼裏，皆有《詩經》般的端莊。張愛玲要他在自己和小周之間做出選擇，他卻說，天地之間只有惜忍，沒有揀選。世間一切最好的東西是不能用來選擇的。即便爲自己開脫，也能說的如此動人，不由你不服。所以朱天文說：即便英雄美人這樣一向濫腔負面的字義，講在胡老師口中如此當然，又不當然，聽覺上真刺激。

隔了一些時日，晚間無事，看到這本書靜靜躺在那裏，似有幾分委屈。便又拿起來讀。這一次，看的.是《生死大限》，寫他的結髮之妻玉鳳的病歿。看着，不知不覺進入情境，到最後竟滴下淚來。惟有至情之文，才能斷人腸。如他最後所寫：對於怎樣天崩地裂的災難，與人世的割恩斷愛，要我流一滴淚總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時的啼哭都已還給了母親，成年後的號泣都已還給玉鳳，此心已回到瞭如天地不仁。

玉鳳嫁與他時僅二十歲，死時不過二十八歲。此文讓我看到了他心底的一份良善與真性。及至後來，他有了許多女人，處處留情，然而玉鳳，這個樸實的鄉下女人還是他心裏永遠的懷戀。他在書中用大量篇幅記述了一段段如朝露如春夢的風流情事，惟有此文此情令我唏噓涕泣。

這本書中寫的最好的章節是“韶華勝極”與“有鳳來儀”。那是關於童年少年及青年的一段時光，有艱辛，悲苦，父母之愛，求學，夫婦之情。讀來，一派天然，詞句雖有雕琢，因是真性流露，亦有赤心肝膽。這部分文字，倒真讓我讀出了一種美好的靜氣。如他給朱天文寫的序，是照眼的好。他說，好文章要有一“風”字，要有光陰徘徊。我是真的感覺到了光陰徘徊。泥手贈花別有情。

後半部分文字，流於膚淺，多了世故與圓滑，儘管文字生香，卻不能打動人。人若失去真性真情，再多的閱歷與文采亦只是徒然。

用張頤武的話講：胡蘭成的書，讓我們看到了才華變成一生的錯誤之後的感慨和憂傷。

胡蘭成死後葬在了日本，墓碑上只刻了兩個字：幽蘭。大約也有一份幽微難言在心裏吧。因爲他說，哪怕月亮也是中國的圓。看到這一句，心裏還是稍稍有些安慰的。

今生今世裏的傳奇，只能是歲月裏的一道風景。怨東風也罷，春鶯囀也罷，都只是閒愁舊夢。斯人已逝，是是非非，留與後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