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與你有個約定散文
江南古城的櫻花尚未凋謝，桃花卻在粉紅中漸漸綻開，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個小雨紛紛的清明節。小雨在窗外淅淅瀝瀝的纏綿，如詩一般令人癡迷，如畫一般令人神往，恍然之間，如夢一般令人覺得虛幻。流逝的歲月與雨滴匯流成絲，虛虛幻幻，稀稀疏疏，遊離在不變的心中。那年的那個雨季中沉澱的纏綿，絲絲銘刻於心，那一幕在腦海中一次次的重複演繹。
江南古城的雨季來了，來得悄然無聲，沒有電閃雷鳴的澎湃，卻是那麼的委婉纏綿，纏綿於心的浪潮翻涌，纏綿於耳的碎語聆聽。雨絲綿綿密密，輕柔飄搖的在空中漫舞，織成一個絢麗多彩的夢，夢中萬點溫柔，透人心懷，不由得想起了那年、那月，那個雨季的令人難忘的相見。相見在風雨鐘山、秦淮河畔、那個淹沒在雨季裏古老的城市。在那纏綿多情的雨季裏，有心的眷戀，有古老悠揚的鐘聲，一聲聲敲打着心頭纏繞的情結，撒下一地纏綿……
那一年的雨季，你來了，從幾百公里以外的家鄉來到了這個古老的城市，帶着雨季的恩賜，渾身溼漉漉地走出了地鐵口，我走上前去，爲你撐起了一把雨傘，雨傘下，你微微一笑，不知道算是打招呼還是算作感謝。三十多年未見，你依然還是那麼動也翩翩，靜也翩翩。只是多了一副柺杖，和眼角上那一道道歲月的刻痕，還有的就是多了一份成熟和穩重，不再有年少輕狂，不再有青春的悸動和姣好的面容，歲月的流逝在面頰上多出了一份凝重。
細雨淋溼了地面，雙柺支撐着你全身的重量，你安詳地走着，走的那麼坦然，走的那麼沉穩，若不是顯眼的雙柺，你就是一個健康的人。地面上的水窪如鏡子般折射着你緩緩走過的身影。此時此刻，我不知道還能爲你做點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爲你撐起一把遮風擋雨的傘。我知道，你的此行是專程爲我而來，因爲你說，無論如何都要見我一面，這是你對我唯一的一次承諾。於是你來了，你拖着有病的身軀，在這個細雨瀝瀝的日子裏，來到了這座被雨水浸透了的古城，來到了我的身邊。
濛濛細雨還在不停下着，我帶着你到了提前預定的賓館。進了房間，我爲你燒了一壺開水，水燒開了，我替你倒了一杯水送到你手裏。你丟掉柺杖接過了開水，輕輕的放在牀頭櫃上，站立起來，伸手把我攬住，把我擁抱在懷中。我沒有掙扎，任由你緊緊擁抱着我，我的淚水潸然而下，等你一個擁抱，等了三十多年。
你鬆開了擁抱我的雙手，擡起手輕輕地拭去了我眼角的淚。又用雙手輕輕地捧起我不再年輕的臉頰，眼睛盯着我仔細地看，用充滿傷感的音調幽幽地說，你太瘦了，瘦得讓人看着心痛，心痛得不忍心再多看你一眼。我聽說過你的故事，一段曲折的人生摧毀了你一生的幸福，但是你卻頑強地拼搏着培養出了兩個優秀的孩子，孩子們學業有成、事業有成、有車、有房、有了愛人、有了孩子同時對你也很孝道，風雨過後是彩虹。歷經了生活的揉匿，苦盡必將甘來，你的後半生一定是幸福的輝煌。
我端詳着你，你的臉上透着一股剛毅，但不得不說，你的臉色卻是非常的難看，不白也不算黑的臉龐上帶着蠟黃。我以爲，是旅途勞頓引起腿部的傷痛所致，所以，我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在心裏爲你着急，爲你難受，好想爲你分擔痛苦，但那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我輕輕地撫摸着你的雙腿，想爲你減輕一點痛苦。你卻說，沒事，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疼痛。你輕描淡寫地說着，我知道，你一定很痛很痛，因爲你的身體在不易察覺的輕輕顫抖，我漠然地流下了淚水。
我說，離開了學校你就當兵走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了你的消息。直到今年回老家過春節，才聽說了你的故事，纔有了與你的聯繫方式。如今你老了我也老了，我們都不再年輕，都不再有年輕時的浮華，都不再是學生時代的朦朧青少年，都不再有青春年華的風華正茂。回想起在校時的情景恍若昨天，那些過去了的曾經依然歷歷在目。也許你並不知道，當年的我一直在暗戀着你，心高氣傲的你卻在對越戰爭中因腿部負傷轉業回到地方後，娶了班級裏的班花，再後來，她背叛了你。你離婚後，別人勸你再娶，你總是說，你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人，是誰，沒人知道，你從不跟別人敘說你心中的故事。所以，你至今仍然是孑然一身。
你望着我，淡淡地一笑，帶着漠然，帶着悽楚，帶着酸澀。你沒有解答我以及所有人心中的疑團，你心中裝着的那一個人到底是誰。冥冥中我覺得，或許，這將是你守候一生的祕密。
慢慢地說，細細地聊，不知不覺中黑夜已拉上了帷幕。窗外的街道華燈初上，細雨仍在淅淅瀝瀝，彷彿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說，我們出去吃飯吧。我說，不了，你傷痛的腿不太方便。我出去打包回來兩個菜、兩份水餃，聽說你嗜酒如命，於是順道買了一瓶湯溝酒，這是我們家鄉的產品。
從不喝酒的我決意陪你，陪着那個曾經暗戀過的人美美的醉上一回，於是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酒的醇香，耐人回味。賓館的水杯不大，倒滿了也就是二兩多點的酒。邊吃、邊喝、邊聊，渾然不覺中，你已經把剩下的酒全部喝完。你醉了，真的醉了，和衣倒在牀上，很快的就鼾聲如雷。我把你垂在牀邊的腿往牀上挪，或許是觸及了你的傷痛，你輕輕地哼了一聲，緊皺一下眉頭後依然沒有醒來。我決定不走了，留下來照顧你。我把椅子搬到牀邊，輕輕地握着你的手不忍放開，在燈光下端詳着熟睡中的你。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你的臉色不再那麼蠟黃，依稀可以看出，那個曾經年輕帥氣、曾經深深暗戀過的你。心中在說，今夜，我在你其中，在你其側，想你撫簫弄弦，暗香疏影，淺斟低唱。想你的手指輕輕地在我的髮際間劃過，想你給我一個溫馨的臂彎作爲依靠，感受彼此的呼吸，感受彼此的心跳。此時此刻的我，面對熟睡中的你，不知道能爲你做點什麼，只能任清風吹開你眉頭的鎖，盼明月拂去你眼角的淚，願愉悅帶走你擾人的傷痛，守着午夜，相伴你入眠，一個孤單陪伴着另一個孤單，靜靜的深夜，不再寂寞。
醒了，你醒在凌晨時分。我爲你倒了一杯水，你接過了不冷不熱的水一飲而盡。你傻傻地看着我，似乎知道了我的一夜無眠，你的眼角紅了、潮溼了。你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你的身邊躺下。我的心跳加快，在那個寧靜的夜晚裏，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恍惚間，你溫熱的脣輕輕地吻在了我的臉頰，淚水，滴落在我的髮梢。你的手在我身體上輕輕地撫摸，我莫名地衝動，緊緊地擁抱着你，那個雨夜的那個凌晨，我成了你的人。你是我最初的暗戀，卻是我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一個打算託付終身卻又陰差陽錯地擦肩而過的男人。
你走了，走的毅然決然，拒絕了我要送你的要求，我知道，你是怕我看到你疼痛時的表情。雖然沒能送你，但是我能感覺到，大巴車拉走了你孤單的身影。我卻不知道，這次短暫的相聚，卻成了一生的訣別。
去年的清明，回去給父親上墳。同學知道我回去找到了我，表情凝重地遞給我一封信。打開信封才知道是你給我的信：
萍：親愛的！
請您允許我這麼稱呼您。
學校一別，在三十年後的'現在，與您邂逅於江南古城，短暫的相聚，令我至今難忘！謝謝您陪我喝酒，謝謝您給了我一個不再是寂寞的夜晚，更要謝謝您給了我一個深情溫馨的懷抱！時至今日，仍然記得您那醉人的體香。
萍，我要走了，去一個遙遠的國度不再回來。事已至此，不再隱瞞，我的腿不是戰場的傷所致，而是在幾個月前被診斷出是骨癌，且已擴散到了其他器官。醫生說，我的生命只在半年期。我隱瞞了所有人，其中也包括您。因爲我不想在別人憐憫下生活。想想在這個世界上已時日不多，於是，我想到了您，想到了令我朝思暮想的您，所以，跟您有了一個三十年來相見於江南古城的約定。見到了您、擁有了您，我心坦然，了卻了多年的心願，不再有遺憾。
萍，離婚後爲什麼不再娶，因爲一次幾個同學相聚跟我開玩笑的時候說，您曾經暗戀過我。從那一刻起，您便是我心中惦記的那個人。您的生活不盡人意，但是畢竟你們還生活在一起，我沒有權利去破壞您的家庭、擾亂您的寧靜。再後來你離異了，我也發覺我的身體每況愈下，不能再給您一個安逸幸福的生活，所以，我選擇了沉默，不與您再有任何情感糾葛。我知道，古城相見會擾亂您的生活，無奈的是我實在太想念您，那一見便是我與您的訣別，自私的我已經顧不得那些許細節。毅然決然地去了古城與您相見。
萍，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乘東風駕野鶴離您而去。如果有人問我在這個世上有沒有遺憾，我會告訴他，有，唯一的遺憾就是這輩子沒能娶萍做妻子！
萍，別了！今生不能再與您相聚，如有來世，我依然跟您有個約定，下輩子我一定娶您爲妻！萍，給您一個深深地擁抱！吻您！
浩明，絕筆於2017年5月13日。
我哭得稀里嘩啦、一敗塗地，我真的不知道那次相見竟成了永別！如果，如果知道這一切，我會毫不猶豫地嫁給你，哪怕跟你在一起就生活幾天！如今，說什麼都遲了，一切都成了浩渺的煙雲。
問清楚了你的墓地所在，我備了一些紙錢，買了一束黃菊花，來到了你的墓前，伊人已不再，只有冰冷的墳墓。放上了菊花，燃燒了紙錢，虔誠地跪在你的面前，喊着你的名字，浩明，天堂的路你走好，來世，我一定如約相至，一定做你的妻子相伴一生！
雨，依然在繼續。這樣一個靜謐的夜晚，倚在窗前，眺望遠處的霓虹，霓虹在濛濛的細雨中，顯得愈加的朦朧。霓虹燈下，是形色匆匆的旅人，在這江南古城的夜雨中，他們在尋覓自己的歸宿。繁華的夜景，閃耀的舞池，音樂的響徹，有誰知道蜷縮在角落裏哭泣的我。伴隨這夜雨的淅瀝，獨自一人讓思緒遊離在遙遠的那個地方的那一座冰冷的墓。
浩明，等我！來世，一定如約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