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與黑匣子散文

人必須像天上的星星，永遠很清楚地看出一切希望和願望的火光，在地上永遠不熄地燃燒着火光。——高爾基

潘多拉，至高神宙斯賜與人類的第一位新娘。奉宙斯之旨，赫淮斯托斯仿女神之貌，用水與泥塑造了一個女人；阿佛洛狄忒用愛與美爲她沐浴；雅典娜授她編織的技藝，又使她聰明；赫爾墨斯教她語言，又爲她命名。希臘語裏，“潘”，是所有，是一切的意思。“多拉”，如同英文的“gift”，有天賦，又有禮物的意味。“就叫她潘多拉吧，”赫爾墨斯說，“一切之女，一切之禮。”而所謂的一切，自然得包括壞的那一面。所以至高神宙斯，早在紅顏裏，摻入禍水，才能將完美無瑕的她，送給人類。

以前，想象中潘多拉打開盒子的時候是這樣的：蒼白的戰爭，血紅的殺戮，魆黑的饑荒，灰綠的死亡（注一），四種顏色的煙，從盒子裏噴涌而出。它們泛着絢麗妖豔的光烠，交雜成一片渾沌的雲，頃刻便佔據了整片天空。於是，世界變得黑黢黢一片。潘多拉一慌亂，便關上了盒子，卻又恰恰把美麗的“希望”關在了裏面。

現在，我倒是有別樣的想象：一個歌頌權力與專制的清晨，陽光和煦。耳鬢間縈繞的，是朗朗的讀書聲，還有教室外的悉悉蟬鳴。那位叫潘多拉的少女端坐着，課桌上放着一本書，漆黑的封面，鮮紅的紙色，與其它桌面上素白潔然的課本比起來，那麼的突兀、詭異，卻又散發着致命的魅力。少女啊，被封面上那條叫做Curiosity的蛇所誘惑；少女啊，一心想學習黑魔法。而當少女打開這黑色匣門的那一剎，卻是關上了，某個開關，截斷了，某條退路。因爲不經意在心中默唸了那個印在扉頁上的咒語，於是，世界倏然崩塌了。俄頃之間，一片喑（注二）暗。這時，從那打開的書扉，一道光芒，貫穿黑暗，直指蒼穹。少女惶然四顧，可是三週的同學（因爲行爲叛逆，少女被放置在最後一排），高壇上的老師，都沒有察覺到世界的變化。少女，匆忙合上它，可是天依然是黑的，不僅如此，沒了那光柱，四周更顯得陰沉恐怖了。而這時，從書頁闃寂的夾縫中，有火沫滲出，飄然，像極被風托起的炭火顆粒，也極像，螢火蟲悠然起舞。而因爲念出了禁咒，少女潘多拉將永生受到黑魔法的反噬，承受着與其所釋之力量相應的咒詛——眸中沐浴過希望之光明的人，將永遠活於黑暗之中——因爲那光太亮了，照出了蟄居於世界每個角落的黑暗。

爲什麼希望會如此美麗呢？

世上的一切，都有相悖的一面。悲與喜，得與失，明與滅，愛與恨，絕望與希望。沒有悲傷的苦澀眼淚，我們爲何會覺得幸福的眼淚是甜蜜的？沒有黑暗，我們又怎會嚮往那希望的火光，然後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希望所以迷人，莫不是因爲“世界”這個黑匣子裏，裝滿了烏煙與瘴氣之故？

我想，希望之所以美麗，是因爲它生於黑暗，卻又悖於黑暗。

爲什麼希望會如此美麗呢？

有人覺得，潘多拉打開魔盒，放出災禍，是潘多拉的錯。我也認爲，這是潘多拉的錯，只是，那更像是鄭愁予說的，那種美麗的'錯誤（注三）。潘多拉之所以會去打開那個盒子，不能是因爲雅典娜出於善意而悄悄放進盒底的“希望”太過耀眼奪目的緣故麼？當潔白柔和的光，從一個小巧精緻的黑色盒子裏滲出時，哪個少女不會有打開它的衝動呢？只是當少女回過神來，把眼光從“希望”的魅惑中抽離的時候，才發現四周已然是一片漆黑。少女一驚，魔盒從手中滑落。於是連同盛於其中的“希望”，黑匣子佚失了。於是雅典娜的弄巧成拙，少女潘多拉的好奇心，一同造就了這個美麗的錯誤。而這個美麗的錯誤也許會有這樣的結局——某個在黑夜中迷路的人，在絕望之際拾到它，憑藉着盒子裏的光熹，終於找到歸家的路。

我想，希望之所以美麗，是因爲它是一個錯誤，遇見了命中註定的那道判斷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