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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花的牙齒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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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去妹妹家看母親,上個星期難得有空,便和妻買了些吃的東西去了。母親依然硬朗,外甥賽漢也會爬了。母親見了我們也很高興,不住地問着什麼,但語氣明顯不像以前那樣銳利,在她說話的間隙,我仔細一看,她下面的一顆門牙已經沒了,按宋丹丹的話說,已經光榮地下崗了。我不禁一驚,忙問:媽,你的牙掉了?母親很平靜地說,快七十歲的人了,還不掉纔怪呢。

開花的牙齒的散文

我的心一酸,不禁慨嘆歲月的無情。回來的路上,又想起五六年前。那時,我已經離開父母居住的老村,在鎮上買了房子另住。一放寒暑假,就把女兒送到父母那裏,讓她去陪爺爺、奶奶。在鄰近開學去接女兒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父親上面的那顆門牙已經掉了。父親說,牙套不行了。我說,上彰武鑲上吧。那時,我們鎮上還沒有牙館,得去一百多裏地以外的彰武縣城。父親說,不必了,那顆假牙給我遮風擋雨了這麼些年,現在,年紀大了,豁牙子沒啥,又不像你們年輕人。父親的那顆真牙其實在我還沒出生時就已經沒了,是在打籃球時被人撞掉的。父親年青的時候,很愛玩籃球,這一點,我沒隨他,我幾乎不愛運動,四十歲過後,纔不知動了哪根神經,學起了乒乓球,打過大半年,才覺得身輕體活,方領悟過來父親爲什麼一直到得病前都比我有勁的道理。打那時起,那顆假牙,便陪着父親走過了幾十年的人生風雨,一直恪盡職守。父親一直到去世,其他的牙齒也沒掉,但也因爲路遠,好幾年沒鑲。現在,我們不用出鎮,就能鑲牙了,可惜父親沒能趕上。

父親一邊微笑,一邊看着我的女兒,他的孫女,由於缺了一顆門牙,明顯地現出老態。女兒嘿嘿地笑爺爺,是一個豁牙子。其實那時,我的女兒海闊也在脫乳牙,和她爺爺相反,下面掉了一顆門牙。爺爺和孫女,你笑我,我笑你,說話都給人感覺有點冒涼風的感覺。父親老了,彌勒般地笑,深紅的牙牀上裸露着一點黑,彷彿枯樹上萎縮的胚芽,滄桑地述說着曾經的輝煌;女兒年少,鮮花般地綻笑,粉紅的牙牀上,已經鑽出白芽兒,好像小樹逢春吐綠,鮮活而生動,似乎誰也阻擋不了它的成長……

現在,母親抱着外孫,一邊說,一邊看着孩子笑。母親一笑,就露出下面的牙豁子;孩子也笑,露出下面,剛長出的兩顆門牙,鋸齒般鋒利。母親說,你忘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們,牙齒是可以開花的嗎?是啊,我一下子記了起來,我們小的時候,把上面掉下的牙,母親讓扔到地上,下面掉的牙,讓扔到房上。可有趣的是,過了一些日子,再去尋那些牙,早已不見了蹤影。母親說,那些牙齒,受了天地雨露精氣,已經開花,結果了。不信,你們看看賽漢的嘴裏,那就是我的牙啊!我們都笑了。這其中可能含有母親對生命神話般的理解,但我此時卻驚呆了,我似乎該從哲人的角度去理解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母親,對生命晚年的理解和超脫。我一下子想到了生命,生命的延續和傳承。老一輩的落下,並非是個體的衰老,而是生命的移植,他們的牙齒開花,就是我們嘴裏生長着的,硬硬生生的果啊!人類正是這樣不斷地推陳出新,才世世代代繁衍不盡。所謂“化作春泥更護花”怕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

其實,一個人從生命的誕生也就預示着衰老,人的一生實際上是一個不規則的圓,可能他們的起點不同,生活的環境、生存的時間不同,但最終都會回到起點,終點和起點的重合,就是你生命的軌跡。無論你是經天緯地的巨人,還是碌碌無爲的庸人,概莫能外。你所能留下的除了生命的傳承,就是財富。當然,生命的傳承也難免會有變異,物質的財富也會坐吃山空,而能留下來的就是精神的傳承,哪怕是隻言片語,也會影響家人的一生。父親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麼財產,但是,他一生不拖累於人,自強、自立的性格卻影響了我們。父親的去世經歷了兩次昏迷。在他第一次昏迷被搶救過來後,我淚流滿面地問他,您還有什麼話對我們說嗎?他平靜地說:沒有了,我很滿足。我誰也不想了。其實,他有沒有遺憾,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樣說,無非是怕我們傷心,是對我們九個月來對他一直無微不至照顧的一種慰籍,實際上他能不想與他朝夕相處了幾十年的我們嗎?寫到這裏,我又開始流淚了。

那一天,我又想起了一個和牙齒有關的小事:幾年前,我小舅子的兒子新新,脫了乳牙以後,上面的門牙長的有些歪,本以爲會在旁邊長出別的牙,誰知竟在門牙的邊上長出了一個牙須,那一年我去,逗他,扮龍王不用道具了。他那時還小,挺不在意,可家人十分着急,託人在縣城裏的大醫院打聽,定在秋收後進城,割了那“龍鬚”。一天晌午,我們正在屋裏吃飯,說着這件事。忽然,聽到外面砰的一聲響,接着便是新新的哭聲,他媽媽急忙跑出去,罵他淨惹事。原來是他趁着大人吃飯,在四輪車的廂斗子裏玩,一下子踏翻了摞在裏面的木板,門牙一下子磕在了車斗子上,嘴上紅糊糊的一片。家人嚇壞了,都擔心剛長出的門牙,過早地下崗。待漱過口之後,一看,竟把那根“龍鬚”磕掉了,而新長出的門牙卻安然無恙,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省了醫藥費不說,還去了家裏人的一塊心病。

那天,在妹妹家,我接着母親的話茬,講了這個趣事。聽完我的講述,屋子裏的人都笑了:母親笑了,那是成熟的笑,欣慰的笑,因爲她的那顆牙齒已經開花、結果;賽漢笑了,那是成長的笑,無畏的笑,因爲他那裏生長着延續的果芽;我和妻子、妹妹也笑了,屋裏燦爛的,彷彿就是一個世界。

【風雨中的一把傘】

那一年的高考,在七月下旬,正是北方的雨季。狂風夾着大雨,吹打着考場的窗子,攪得我心亂如麻,腦子裏好像汪着一團糨糊,本來很拿手的語文竟也進入不了狀態。

汗流浹背地走出考場,聽着別人的說笑,我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低頭瞅着汪在泥水中的落葉。

我不敢踩它們,因爲我知道它們的心很疼。

三天的考試結束了,我的情緒也和這老天的臉一樣,低沉得讓人鬱悶。我爲我的輕狂而自責。離校的那天早晨,陰沉的天空,不時灑下幾滴輕淚。下雨天留客,天留校不留。學校的大卡車一溜煙地把我們送到火車站,然後又一溜煙地鑽進雨霧裏,揪得我們的心緊巴巴的。

一路上,風裹着雨下個不停。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彷彿走了二百年,以至於到了家鄉的小站,我們都懷疑坐過了站。儘管那時我已經二十一歲,但身子瘦弱,面對着這六七十斤的行李,就好像堆着一座小山。一路上,我老是擔心父親會不來,因爲那時我們全村都沒有電話。下了火車,我們幾個人費力地把行李往站房裏拽。忽然,一個裹着雨衣的`身影走了過來,我的一顆懸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父親還是準時來了。

一會,父親就把行李用塑料裹了起來,拎了拎,說:還真不輕,咱們走吧。我一聲不吭,情緒低落得很,幫着父親把行李背上肩,父親挺挺身,嘴輕輕地咧了咧,我感覺到了父親肩頭的分量。我用網兜拎着洗臉盆,父親說:給我拎吧!我竟然想都沒想就給了父親,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後悔,我那時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我跟着父親鑽進雨簾裏。父親揹着行李,拎着洗臉盆,走在前面,我裹着塑料布走在後面。火車站離我家有七八里地,那時,生產隊剛解散不幾年,很多人家沒有車馬,我們家母親和三個孩子是農業戶,地不多,年年都要僱別人家的車馬。父親在村小學教書,掙那一腳踢不倒的幾個錢,又供我念高中,日子緊巴,揪塊菜葉蓋不過腚,父親眼巴巴地看着供銷社上班的土根洋氣地騎着“永久”自行車,就是買不起,只好上哪都拿步量。

雨越下越大了,風也沒有停的意思,還沒過車站南邊的村子,我的鞋裏就灌滿了水。過了村,要經過老遠一片莊稼地,而且是毛毛道。父親在地頭站了站,一疵一滑地拐進高粱地。我皺了一下眉頭,極不情願地滑進去,我埋怨父親爲什麼不走大道,不就比小道繞三四里嗎?但我心裏虛,覺得對不起父親,便蔫頭耷腦地跟着,根本沒去考慮他肩頭的分量。

父親揹着行李,拎着臉盆,一走一滑,碰得兩邊的高粱葉子沙啦啦響,腳下一踩,一個泥窩。我們這是黑粘土,有勁,長莊稼,可一下雨,就粘得要命,我的鞋走不遠,就被粘掉了兩三次。摘掉了眼鏡的眼睛在雨中模糊不清,真有了疲於奔命的感覺。

終於走出了那一大片莊稼地,視野一下子開闊了很多。我停了停酸酸的兩腿,對父親說咱們歇歇吧!父親站住了,什麼也沒說。我湊到近前,我看見父親的雨帽裏水汪汪的,我知道那不僅是雨水,更多的是汗水。

雨天爬大壕是個難事。緩緩勁的父親把行李往上掂了掂,依然勁頭十足地說:走。我依舊一聲不吭。我那時只是覺得只有沉默纔是我理虧的最好表達,而根本沒去考慮父親的感受。父親那時已年過五十,體力一直到得病的前一年,始終比我好。他雖說是個老師,但平時話語不多,但我知道他善於察顏觀色,他實際上已經看出了我的底漏,只是沒說而已。

父親已開始用勁往上爬。這大壕其實是村外的攔水壩,那時雨水大,怕塔山的水下來衝了村子,高有四五米,平時抄近道已踩出了小斜坡,雨天上,不是件易事。父親前腿弓,後腿登,走幾步就要滑回來,他的腰弓得像個蝦米,兩手撓着,兩腿拼命登,我感覺到他的腳趾一定是勾着在用力。我的一顆冰涼的心,一下子有了血的涌動,我顫微微地問:阿爸,你行不行,我來吧?父親想都沒想,扔給我一句:小子,你還嫩啊!幫幫我就行了。我的淚就要下來了,緊攆幾步,揪着斜坡邊的草,趕上了父親,兩手用勁推他的屁股。我們終於爬上了大壕。父親用手擦着雨水和汗水,弄得臉上泥嘰嘰的,我衝他笑了笑,他也衝着我咧了咧嘴,說:上陣父子兵,這話一點沒錯,小子,有點勁兒了。可最難的還在前邊呢!

父親說的最難是我們村外的河套,如今那上面已經修了大橋,還通了柏油路。可那時卻是我們的攔路虎。走了半里路,就下了大壕,來到河邊。雨絲毫沒有歇下來的意思。塔山水早已經下來,渾濁的河水涌着白沫,滾滾向前。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父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瞅了瞅,說:怎麼,怕了?我不敢作聲,生怕父親說我是個孬種。父親定了定神,命令似地吼:是小子,就走。說完就義無反顧地向着那翻滾的河水走去。我把褲腳子挽了挽,小心奕奕地趟進河水裏。儘管是七月,河水還是衝得我激靈一下,我擡頭看看父親,他早已到了河中央,下身已經全都沒入了水中。當我狼狽不堪地追上父親,他正在艱難地爬岸。可雨大坡滑,父親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父親扭過身子,把行李靠在岸上,說:你先上,把行李拽上去。我那時真的很笨,手撓腳登都無寄於事。父親嘆了口氣,依舊什麼都沒有說,一把把我拽過來,用力一推,和着我使出的吃奶勁,一下子爬上了河岸。而鞋不知什麼時候已離我而去了。我衝着站在河水裏的父親喊:我的鞋沒了!父親瞅都沒瞅,說:“有腳在,就不愁沒鞋。往上拽行李”。我弓下身子,用力往上薅,卻不見起色。

父親大吼一聲:使勁!我又拼命一拽,“咕嘰”一聲,行李把我推了個後坐。我抹一把臉上的水,已經沒了起來的力氣。這時,父親也爬上了岸,我一看,他也少了一隻鞋子。父親站了站,看看我,說:走,你媽還惦記咱呢!我努力睜開眼,一看父親的腳窩,紅紅的一汪。我的淚又下來了,我一下子跪了起來,泣不成聲地對父親說:我對不起您,我沒考好!父親彎下腰,摸着我的臉,儘管天氣很涼,但父親也感到了我的臉熱:“什麼都別說,我早就看出來了,這不算什麼,阿爸什麼苦沒經受過,挺直嘍,別趴下,大不了,從頭再來”。我一下子來了勇氣,從泥濘中爬了起來,對父親說:我來背!父親說,你能行?我說,你行我也能行。父親把行李套在我的肩膀上,扶起來,我兩腿打晃。父親問:你行不行?我默不作聲,咬緊牙關,努力地邁出了一步。此時,我才感覺到剛纔父親的艱辛。是父親這把傘,在風雨中呵護了我,並使我在風雨中堅強地站了起來。這是我一生的財富。

那一年,我上了師專。一轉眼,已經十六七年過去了。如今,我已成了中學高級教師,業務骨幹。而那風雨中的一幕卻一直揮之不去。父親已離開我們三年了。我成了家中的那把傘,傘下遮着我的母親和妻女。我感覺到我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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