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這座房子散文

一到雨天，我家的茅屋便“大珠小珠落玉盤”。全家人從機槍眼似的窗口眼巴巴地盼望着東方紅太陽升。那情那景，如一塊烙鐵深深地烙在我兒時的記憶之中。也就因此，長大後要造一座能遮風擋雨的房子替代了我想當一名橫刀立馬將軍的拿雲心思。

師範畢業，我被分配到一所偏遠的鄉管理區中學任教，與一名“半邊戶”蝸居一間從門到窗子只有七步的陋室。每當有人敲門，我便會條件反射似地擼起褲子準備避讓。於是巴望教師這一職業的光輝能像上漲的物價一樣有一天能漲到每人可以分到一間屋子，又成了我最現實最急切的訴求。

終於，在我走進不惑之年的同時，我走進了一座米黃色的宿舍大樓。

我別緻地彈掉那些如跳蚤一般在我身上蹦來蹦去的嫉妒的眼光，聲情並茂地唱着“感謝天，感謝地……”，掏出一枚用經歷經驗與經濟所模鑄的銀光閃閃的鑰匙，打開一扇油漆芬芳的防盜門，豪邁地走進了一個從此沒有了風雨侵擾，沒有了蚊蟲肆虐的時間和空間。

別了，我的雨靴們。

別了，我的草帽們。

別了，我的單車們。

那些關於風雨飄搖的'黑色日記讓別人去寫吧。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每天下班後，將自己埋進溫柔的沙發，捧起一杯香茗，叼上一支香菸，遙控電視。昨天我義憤填膺地臭罵了中國足球，今天我將鄭重其事地排行晚會歌舞，明天我會高屋建瓴地評述中東局勢，後天我再絞盡腦汁去接龍電視劇情……

然而，有一天，當我伸展完第五個懶腰，拉開窗簾，推開窗頁，一種隔世之感居然刺溜一下注入我的心頭。我仰望頭頂，天空盛開的雲朵五色如許；我放眼郊野，土地潑灑的生機蓬勃如許；我鳥瞰城鎮，街道氾濫的感覺激盪如許。多維多彩的現時世界一下子膨化了我的瞳孔。

我第一次開始深切地懷念起我的茅屋和我的陋室。

我的茅屋雖有過“爲秋風所破”的悲催，卻放飛了“安得廣廈千萬間”的夢想；我的陋室雖有過“臺痕上階綠”的尷尬，卻滋養了“惟吾德馨”的陶然。可如今，深陷這懸置半空的溫柔的陷阱，蒼白的燈光漂白了我的雙鬢，冰涼的地板風溼了我的關節，低矮的樓頂窒息了我的呼吸，無骨的沙發佝僂了我的脊背。我的每一根神經都灌滿了自得與自負。我的每一條血管都失去了彈性和張力。

繭，是蠶的房子，蠶因之而終身自縛。

我不能自囚於這座房子，儘管它曾經令我寤寐思服。

我要走出這座房子。

我要走出孤寂，走出狹隘，去與風雨同行。

我要走出這座房子。

我要走出閉鎖，走出迷失，去與陽光共舞。

港灣不是帆船的歸巢，跑道也只是飛機的起點。

一位哲人曾經說過，人寧可追求虛無，也決不能無所追求。一個人只有不斷地走出自己所壘築的房子，才能不斷地走出自我，走向新生，走到海闊天空。

我要走出這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