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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的故事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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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出去做事,母親見到了,總要扯起喉嚨喊,快回來,戴個帽子,這辣的日頭,曬得油煮了。我摸了下頭,轉身回到家中,接過母親遞過來的帽子,戴在了頭上,出去做事去了。

帽子的故事的散文

鄉里人說流汗不叫流汗,叫煮出油來,說的雖然土了些,卻也揭示出了問題的本質。一個煮字,既形像又生動,很有些接地氣。

這帽子,也不是麼好帽子,就是竹編的帽子,我們那兒管它叫斗笠。

斗笠一般都是從供銷社買回來,要花上一塊五毛錢,買回來時,也不重,約摸斤把多重。母親因爲家事繁雜,也沒得空閒時間來打理,斗笠買回來是個麼樣,就是個麼樣。而這斗笠,經過幾個日曬雨淋,就變得烏一塊,黑一塊,見了,像冷汗疤。這冷汗疤說文雅些,就是街上人所說的牛皮癬。看了這些牛皮癬,人覺得刺眼睛,渾身也不自在。而這斗笠,也成了當時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既成一道風景線,就會產生一些攀比的心理。

當時,隊上有七個姑娘伢,其中有二人我管她叫姐姐,這兩個姐姐中,有個是雜姓,姓劉,因是二三十年的老鄉親,子嗣之間的叫喊,自然有如自已的家門族人一樣。另一人就是自家汪姓姐姐了。其它五人,就是自家上輩,我管她們叫大爺。也就是姑媽的意思。因她在家中姊妹中排行老大,鄉間人就喊大爺。老二就叫二爺,其它依此類推。這七人一出,個個頭戴斗笠,斗笠雖式樣一致,上面的花色卻又各有千秋,高低不一,環瘦各異,排成一行,鶯鶯燕燕,嘰嘰噥噥,風擺柳式地往前行,不要說過路的客人見了,即便是長年浸潤其中的本隊男女見了,也都忍不住駐足觀瞧。而這道風景,保持了多年。直到各各出嫁,這道風景,才成爲了昨日的記憶!

我家隔壁,就住着其中的一位大爺,叫在環。與我父親同輩。在環大爺每天中晚收工回家,並不急於進家門,而是先要在屋檐下,將那斗笠晾上一會兒,再從家中拿出一頂乾毛巾,正反兩面耐心地擦拭,待一如往昔的鋥光發亮,光可鑑人,頂纔拿進屋去,放歸自已的閨房,小心地掛在牆上,這纔出房去幫忙做家務。而那斗笠上的幾朵大寫意,大揮灑的梅花,任其在斗笠上綻放。

看到這正面古銅色,背面清如蛋清的斗笠,你會認爲它得來全不費功夫?買來就是這樣?錯!它也經歷過主人家的細心打理。

單看這打理的過程,就要把人煩死。

首先,買回這頂斗笠的同時,還要買回幾斤桐油,桐油中還要有一斤清桐油。

其次,回家後,撿那有毒辣的日頭,先用清桐油油一遍,叫打底子。捨得花本錢的,乾脆把那清桐油倒進帽子裏,任其吸收,待過去一頓飯的功夫,再將那清桐油倒出,再用一塊早已準備好的乾淨抹布在上面擦拭,均勻後,掛起來晾曬。幹了後,再用紫色桐油油,這叫顧面子。也只在正面擦拭,反面就不用管它了。待其幹後,再油。直油個兩三遍頂止。經過這番折騰,其效果就出來了。但這沒完,還要在每年出毒辣日頭時油上一遍,這叫穩固。

記得有回我見了這頂斗笠,心中起了衝動,也想戴在自己的頭上,韻下味,可我又不敢,因爲大爺對這頂斗笠看得蠻金貴,輕易不叫人觸碰。我伸了幾次手,卻還是不敢取下,但我又不死心,仍圍着轉圈圈。

這時,大爺出來了,見了,笑問,搞麼家?

我嘿嘿直笑,眼睛卻仍緊盯着那斗笠。

大爺竟大度地摘下斗笠,輕輕戴在了我的頭上,還笑問,好嗎?

斗笠落在頭上,沉,約摸斤半,其中,還聞得到桐油香,和一種淡淡的我都叫不出名的香味來。不過,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女兒香。

我連聲回答,好好好!

大爺聽了,竟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來。

過足了癮,我即刻取下來,雙手奉還給大爺,轉身心滿意足地回家去了。

後來,大爺出嫁後,不知爲何,竟帶走了那頂斗笠。

沒過幾天,家中來了個客人。父親告訴我,說那是小公社的傅書記。

那年,父親在隊上當隊長,又兼了會計。傅書記來我家,說是爲隊上賣餘糧的事來找父親的。

傅書記也是怪,頭上卻戴了頂我從沒見過的帽子,傅書記正拿在手中扇風哩。

我問父親,那是麼家?

父親笑答,草帽。

我一愣,又驚訝地問,草做的?

父親仍笑答,麥草。

我不再做聲,眼睛卻火辣辣地盯着傅書記手上的帽子。

傅書記見了,笑道,想戴?見我不做聲,卻仍盯着帽子,傅書記竟大度地遞過來帽子,試試?

我卻沒有即刻去接,轉頭只盯着一旁的父親。

父親見了,笑道,去吧!

我才顛顛地跑過去,雙手接過帽子,輕輕地戴在了頭上。

帽子落在頭上,一股濃濃的麥香味沁入心脾。帽子輕,如燈草,戴在頭上輕飄了,一點感覺都冇得。

我戴着帽子,轉身問父親,能遮風?

父親答,能!

能遮陽?

能!

能遮雨?能放在屁股頭當板凳坐?能……我一連問了大幾個問題。

父親聽了,竟不再回答,瞪着眼,愣愣地看着我。

身後的傅書記竟哈哈大笑,邊笑邊說,你這,你這,你這伢子,真,真是個十萬個爲麼家。

父親聽了,竟尷尬地直笑。

我卻一轉身,賭氣地一把取下帽子,哼了一聲,塞給了傅書記。

傅書記一愣,莫名地問道,麼啦?

我氣呼呼答,這不能,那不能,要它何用?說完,蹬蹬蹬,轉身走出了家門。

家,自然留給傅書記和父親,他們還要商討軍國大事哩。

但後來,我還是買了頂草帽。因爲那時,已是知青下鄉的高峯期,身後背頂草帽,胸前繫條毛巾,已成了一種時尚。而隨着時間的流逝,我又棄了這頂草帽,心中只懷念斗笠。特別是在環大爺的那頂。因爲我在假期參加勞動時,中途歇息時,口乾了,不管拿了哪個大爺或姐姐的斗笠,下到河裏,用斗笠掬起清水,保證叫我喝夠喝飽喝得肚子像螃蟹。上得岸來,狠勁一甩,殘留在斗笠上的水珠,如得了急急令,紛紛溜走了,且影形無蹤。

一天,我去上學。那年我讀四年級。屁股剛挨板凳,同學小舟跑來跟我說,學校來了個新老師,女的,姓周,說一口漢腔,還有幾個老少男女,聽說,周老師的男人還戴了頂右派帽子。我聽了,也沒在意。心中只想,這右派帽子又是頂麼帽子?頂的`?圓的?扁的?能遮風?能遮雨?能遮日頭?能拿起來舀水喝?小舟見我半天都不說話,小舟也興致勃勃地出外遊玩去了。

中午,我返校,去了趟廁所,回教室時,見到箇中年男人。

此時,陽光正毒,地上都起了一層火。

我見了那男人,心中一愣,卻又想起早晨小舟說的話,估計這人就是周老師的男人了。好巧不巧,周老師正教我們班的語文。看到這男人,我心裏起了疑,這辣的日頭,男人麼樣不戴帽子?不是有頂右派帽嗎?捨不得?這一疑心不打緊,竟鬼使神差尾隨在了男人身後,想一看那右派帽子的真容。男人進了廁所,我卻留在了外面,從那縫隙中偷看。男人正在用功,等功用完,男人一臉輕鬆地擡起頭,四處張望,剛好看到了我,男人笑問,搞麼家?

我答,帽子。

男人一摸腦袋,莫名地問,帽子?

我一步跨出,指着男人道,這辣的日頭,你不怕曬?不是說你有頂右派帽子嗎?拿我看看,是個麼樣?爲麼家不戴在頭上?

男人聽完,先是一愣,接着,哈哈一笑,邊揩屁股,邊道,好好好,和我去我家去看我那頂右派帽子。說完,起身穿褲子。

我欣喜道,真?

男人道,騙你搞麼家?說着,走出廁所,男人前走,我在後跟。

來到家中,周老師見了,驚問,你?卻又想不起我的名字來。周老師又轉頭看向男人,男人又學說了我剛一刻的話,一屋子的人聽了,竟都哈哈大笑,笑得眼雨都出來了,有兩個人還直喊哎喲。周老師笑完,坐下,男人也叫我坐下,自已也坐下,開始講起了右派帽子的來歷。

我從男人家出來,心中才明白,這右派帽子,不是戴在頭上,而是“戴”在心上。哦,我明白了,原來那心也要戴頂帽子。也不知這心有多大?有沒有我的腦殼大?有了這次教訓,我也不再四處去找人問帽子了。心中對帽子也就失了興趣。

多年後,我去了趟在環大爺家。

寒暄過後,我四處張望時,竟在大爺家的牆上見到了那頂帽子,我驚問,還在?說着,指着那頂帽子。

此時,家中已沒了外人。

大爺格格一笑,答,能丟?說完,折皺的臉上,竟顯了紅暈。

我指着大爺,亦如小時,直接了當地問,大爺,你郎臉麼發燒了?你郎病了?要不要緊?

大爺一擺手,蚊蠅樣道,一輩子的念想!

此時,大爺已是兒孫繞膝的花甲老人了。

我懂事地點點頭,又疑惑道,姑爺不說你郎?

大爺一擺頭,咬牙堅定道,我只說這是我的寶貝,你姑爺也不再挖問了。連帶伢們都不能動。

大爺那一代人,講究的還是媒妁之言。

我問,我能戴戴?

大爺毫不猶豫地取下,輕輕戴在了我的頭上。

我一如往昔,賣弄道,好看嗎?

大爺擦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我兒還是這麼年少。

此年,我都四十有五了。

看着這帽子,我發覺,大爺的眼淚竟如斷線的珠子,滾落了下來。我走過去,伸手替大爺擦去淚水,誰知,大爺竟一把捉住我的手,抽泣道,兒啊,大爺苦啊,不聽我父親的話,我也和他白頭偕老了。可他爲了我,已陰陽兩相隔了啊!

我聽了,淚水也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但我卻不知是爲誰哭?

唉,小小的一頂帽子,竟引出這多令人唏噓的瑣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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