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的媳婦熬成婆散文
一
早聽說中國的媳婦不好當，尤其在觀念比較陳舊的大家庭中，婦女們所承擔的責任往往是多種的，除了做一個丈夫的好妻子、孩子們的好母親，她們還必須對公公婆婆盡比自己的丈夫和兒女更多更艱難的義務。
然而做姑娘的時候，關於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往心上放過。村裏偶爾有人半開玩笑地問起：“將來有了婆婆怎麼辦？”我便不以爲然地回答一句：“管求他，到那陣了再說。”
爲教育我學一些女兒家必須懂得的規矩，父母也偶爾會對我嘮叨：“當一天女兒坐一天官，當一天媳婦坐一天監。媳婦難當得很。”
對我說這些話的人自然是很有一些責任感的，他們是爲我日後活人過日子的事擔憂，希望引起我的注意。而我卻大半聽得那樣輕鬆，直到結婚，思想上竟一點準備都沒有。
二
我們結婚的時候，愛人恰好三十歲。
愛人是婆婆的長子，如此推算，婆婆做媳婦少說也有三十一年了吧。
據愛人介紹，婆婆的婆婆——也就是愛人的奶奶兩年前纔去世。如此說來，婆婆當媳婦的歷史在兩年前纔算基本結束。
僅是基本而已，因爲愛人還有一個爺爺依然健在，只不過爺爺跟着愛人的四爸一塊過日子，而奶奶去世前則一直在愛人家裏。按農村人的養老常規，兄弟們對養老問題平均分擔，婆婆對愛人的奶奶應盡的義務是作爲兒媳對父母輩必盡的贍養義務，至於愛人的爺爺則基本上不需要再管。
如此說來，婆婆跟她的婆婆一塊兒過日子是有些歷史的，那年數最起碼比我跟愛人的歲數都大。
書上曾經說在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中，婆媳關係是最難處理的一種。在中國，時常聽說有婆婆虐待兒媳的情況。婆婆往往是媳婦最直接的壓迫者，又因爲婆媳屬於同一性別，於是倘若真的壓迫起來，那光景也實在是可憐可嘆的。
籍於這些理論去簡單推測，我由此便對婆婆一直懷着非常敬重和羨慕的心理。因爲她一路順利地熬過了做媳婦這一道難關，並有了自己的兒媳，幸福地榮升到婆婆的位子上，這一切都很不容易。
三
每當看到婆婆辛苦勞作的身影，我便會不由自主地展開想象的翅膀，讓思想飛馳到那些早已杳無蹤影的從前，猜想婆婆當年做媳婦時的一些情形，想知道她的婆婆從前到底是怎麼對待她的。
可惜那些事對我來說僅僅是可猜而不可親見的，宛如歲月一去永不復返。然而它們對我卻總一種揮之不去的磁力。
我追問過愛人，想仔細對此做出一番探究，而愛人總是很神祕地笑笑，一絲消息也不肯透露給我，我只有任自由的思想繼續在虛幻中漫無邊際地漂流。
帶着一些問題，我時常會在婆婆做某一樣事情的時候仔細地端詳她的身影，企圖從中尋找答案。
做飯的時候，我坐在竈膛前面的.小板凳上，一邊拉着風箱，一邊給鍋眼裏加柴，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案板旁邊忙活的婆婆身上。看她動作麻利地把菜切好，然後把麪糰柔光擀開，在用菜刀離成條狀或者三角狀。緊接着她會把案板上收拾得井井有條，絲毫也不零亂。想着她大半輩子一定也是每天汗流浹背地忙完地裏的活兒，再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匆匆回家，繞着老鍋臺給一家子人做飯。或者她偶爾會遭到婆婆的一句無端的呵斥和白眼。
婆婆無論如何都是天底下最勤快的人，家裏的活兒無論輕重，她都積極參與，從不敷衍了事。若是遇到個什麼事兒，事無大小，她自然也要追根問底，其中所費的心思和所付出的操勞，使她滿頭的烏髮都染上了潔白的霜花。
她的身體叫我說是很棒的，她瘦瘦的，個兒也不高。只是走起路來腳下很利索，輕快得如履輕雲。我一直認爲這些都是婆婆半輩子辛苦勞作所鍛煉出來的結果。聽說腳下輕快地是老年人身體健康和長壽的標誌。我於是也時常爲她感到高興，盼望她活個大歲數，將來成爲我們家的老壽星，那也是我們做晚輩的一種莫大地榮耀和驕傲。
四
和婆婆閒聊的時候，她時常會不經意似地對我說：“你也有兒子，將來也有做婆婆的一天的。”
真的，假如要好好活下去，我真的會等到兒子娶媳婦的那一天。到那時，我就是真正的婆婆了。
這是我瞬間的喜悅心理，一種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和期盼。然而安靜下來，就品出婆婆了話裏的意思，她的話似乎含有某種教育的味道，使人隱約地感到她作爲婆婆或者也有很多的艱難之處。
在無數個深夜，我把生活徹底地剖開仔細查看，但始終沒有發現婆婆的難處究竟在哪兒，只覺得生活中時時刻刻作難的只有我自己。
想想做姑娘的時候，什麼事也不用操心，一切都由爸媽管着，回家只知道伸手要錢，張口吃飯，累了就扳倒枕頭呼呼大睡。那真是無憂無慮的生活。但這畢竟是孩子們才過的生活，一個人不可能一輩子都做單純幼稚的孩子。
做了媳婦，情形就大不一樣了。一天到晚都在婆婆的眼皮底下度過，感覺裏她那對我彷彿是監視的眼神，就好比一隻貓蹲在一個老鼠洞口，監視着一隻在洞裏活動的老鼠那樣。我甚至滿懷恐懼地猜測過婆婆真的會像貓一樣，在老鼠出洞之後敏捷地一撲而上。那樣我也就會像一隻很不幸的老鼠，不可避免地慘遭“啊嗚”一口的悲慘命運。我總是感到婆婆的威力是嚇人的，她的目光足以使我心驚膽戰。我一直乖乖地聽從着她的各種吩咐，儘量把一切都辦得令她滿意。
過去的日子裏，我覺得自己總是夾着尾巴做人，苟延殘喘，低聲下氣，任由擺佈，狼狽得人不人，鬼不鬼，比監獄的囚犯還不如。但就那麼磨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轉眼磨過了十幾年。但要想磨到我自己也當婆婆的年齡上，還需要多少年啊？前面的日子彷彿苦海茫茫，望不到邊際。
愛人總是安慰：你的婆婆的婆婆就是這樣對待你婆婆的；你婆婆的婆婆的婆婆就是這樣對待你婆婆的婆婆的。婆婆都是媳婦熬成的，三十年的媳婦熬成婆。
啊，上蒼對女人竟是如此的公平，這也算是一句古吧。然而我想：當媳婦是女人要走向成熟所必須經受的考驗。爲了成熟，接受考驗，勇敢地迎接明天，熬過一年又一年，直到自己也戴上“婆婆”這頂至高無上的桂冠。
而到那時，受煎熬的也許就將是我心愛的兒媳！可作爲婆婆，我願意是那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