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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夯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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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中,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在耳旁迴響着,讓心底最柔軟的部分升起一種不可言喻的情感。

曾經的夯歌散文

眼睛微閉着,不願從這情景中清醒過來。良久,才以心的觸鬚搜尋,竟不知這旋律來自何方。

然而,旋律的音調卻越發清晰了。

這是一段打夯時唱的號子,高亢、明快的曲調一遍遍重複,像是訴說一個古老的故事。

開始時,還以爲附近的工地有人在打夯,但又一想都什麼年代了,哪裏還保留着這老掉牙的人工打夯的工藝?

人,徹底清醒了。眼前卻閃現着不歇的畫面。一個瘦瘦的少年雙手緊抓着夯石頂部的凹陷處,和大家一起將夯石用力擡起,再重重落下。少年領唱着打夯的號子,一遍遍地重複着動聽的旋律。

那時的建築工地遠沒有現在多,但無論哪個工地,打夯卻是必不可少的。小到一段排水溝,大到一整條人行道,或者是一塊用於活動的空地,凡是需要平整夯實的地方,都離不開打夯。或高亢或悠長的打夯曲,就成了人們經常可以聽到的旋律。

我雖然出生在一個幹部家庭,但家中人口多,又有兩個長年生病的家人,經濟也是捉襟見肘。學校放假或是因停課鬧革命期間,打工就成了補貼家庭開銷、渡過難捱時光的最好選擇。只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有打工這個詞,人們都把它稱爲“打零巴天”,其實意思都是一樣的。

記得幹得最長的是在南充報社的人防工地當擡工,足足幹了大半年。那個時候,我已經初中畢業,不是不想上高中,實在是家庭情況已經是一團糟,再加上有傳言說十六歲就是超齡了,就沒有去報名。乾脆回來打工吧,男孩子嘛,雖然排行老三,卻也得擔當起老大的責任。後來才知道,比我大好幾歲的同學都進了高中,才知道那個傳言是騙人的。但這個時候,我已經打了幾個月的“零巴天”了。

修防空洞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常見的一種工程,簡單就是在地下直接掏洞,就如同電影《地道戰》中所描繪的那樣,而複雜的,或者不是爲了應景,而是要派實際用場的就不是這樣了。我所在的工地是南充報社的地下印刷車間,是屬於實用型的防空洞的,我們的做法是,先在地面挖出需要的長度、寬度和深度,再用石頭砌好,最後將土回填夯實。

防空洞頂部是圓弧形的,所用的石頭叫卷石,那是石工以精湛的技藝手工打製出來的,每一塊的角度都不同,這樣才能嚴絲合縫地順利封頂。

給石工們擡去需要的石料,再將打好、編好號的卷石,一塊塊地擡到指定的地點,就成了我們每天的工作。擡着卷石上拱架用於防空洞頂的修砌,則是在工程進展到一定階段時必須要做的事情。

當擡工最大的好處除了掙的錢比普工每天多兩角外就是有一些空閒,一元四角一天的收入對於我有着太大的誘惑,報名到工地時,我虛報了兩歲,如願以償地成了一名擡工。

纔來工地時,就聽人說,擡工好,需要的就是一把子力氣。只要石工有石頭打,只要打好的石頭不堆在那兒,你就可以休息一會兒,雖然時間不會太長。

從小就擔水洗衣撿柴的我自認爲力氣還有,然而擡着卷石上拱架的那份艱辛卻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承受得了的。最怕的是在肚子餓了的時候上拱架,半尺寬的跳板搭在拱架上,離洞底足有幾米的高度,直走得你一步一顫。

那個時節還沒有用於混凝土攪拌的機械設備,而防空洞的地面是需要敷設一層混凝土的,這樣才能承受印刷機的重量,才能保證在戰時不會中斷報紙的印刷。於是,擡工們又有了一項任務,這就是充當攪拌混凝土的機器。這活兒有個專業名詞叫做“操盤”。這是一個既需要爆發力又需要耐力的活兒,要三個人配合着進行。一個人站在一旁專門負責往鵝卵石、沙子、水泥上澆水,兩人分站在一塊大鐵皮的兩邊。用鐵鍬一下下地翻動那些原料,直到符合要求爲止。隨着溫度的增加,鐵盤上的物體越來越重,越來越粘稠,只要你稍有鬆懈,那鐵鍬就會陷在那堆物體時拔不出來,只得彎着腰,憋足一股勁兒一直幹下去。工地上只有我們一組四個擡工,真正幹得了這事的,只有我和一個叫馬兒的青年,遇到敷設防空洞地面的時候,我們兩人常常會因連續“操盤”而累得直不起彎來,晚上躺在牀上渾身痛疼,翻個身都困難。

工地的負責人不願我們在不擡石頭時就那樣閒着,要求我們除了擡石頭外,就帶着個普工打夯。那時的.普工以中年女性居多,她們中幾乎沒有人會領唱打夯號子,只會打啞巴夯,打啞巴夯是很累人的,打一會兒就得休息,效率不高。

那時我也就十六歲多一點,也沒有學過領唱打夯號子,但聽過,試着唱幾句還像那麼回事,領夯就歸我了。我學着那些夯歌高手的樣子,現編着詞來唱,幾天下來,就能信手拈來,收放自如了。

那時領夯人唱的大都葷多素少,插科打諢,開一些低俗的玩笑。在下自認爲還是文化人,自然開不了那個口,所唱的都是一些眼前見聞和生活中常見的一些事情,只要腦子轉得快,所編的句子押韻就行了。隨着熟練程度的增加,內容越來越豐富,生活的艱辛,對幸福的追求,對不平事的譏諷……只要你想得到,都可以往夯歌裏放,甚至還可以用歌聲來問一些事情,比如說吃飯沒有呀,家裏好不好呀,等等。

那些婦女們總是將需要打夯的活放在我們空閒的時候來做,說是聽着我領的夯歌不覺得累。

每當夯歌響起的時候,總會感到一種目光的注視,那是憑一個少年的直覺感受到的。目光柔柔的,如清清的泉水泊泊地流過心頭,讓心中升起一種熨帖一種異樣的感覺。

目光主人是一個高挑個兒的女孩兒,她年齡與我相仿,正在上高中,是趁學校放假來打工補貼家用的。她就在那些打夯的婦女中,合着領唱的節拍,和大家一起用力地將夯石擡起,再重重地落下。

於是,休息時,會有一根潔白的毛巾輕輕遞過來,中午吃飯時,時不時會有一個剝去殼的雞蛋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碗裏。報社的食堂並不對外,打零巴天的都是自己帶飯來吃,反正是夏天,冷一點也沒有關係。在我們進行了“操盤”的工作後,就常有讓我幫她吃飯的事發生,理由是她的飯帶多了,吃不了,或者是早上吃多了,不想吃,或者乾脆就什麼都不說,直接把我的飯盒拿過去,把飯撥給我。那可是吃飯靠定量的年代呀。

每當此時,那些中年婦女們總會要笑的:“你娃兒好福氣,人家姑娘看上你了!”

我只是一笑,不敢去看女孩兒那雙清澈的眼睛。

因爲女孩兒的幫助,我再沒有出現過每到下午三點多鐘就餓得不行的事情,擡卷石上拱架也不再有腿發顫的事情發生了。

我們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在一起時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她說,我很像她的一個兄弟,也是個瘦高個兒,唱歌聲音很好聽。

我只是淡淡地一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久才問她:“你弟弟現在哪兒?也初中畢業了?”

她嘆了口氣說:“是呀,要是他還活着,是該初中畢業了……”

這話分明是說她的弟弟已經不在人世了。正想着怎樣安慰她,她卻說:“他走的時候沒有多少痛苦,是微笑着走的……他得的是那種現代醫學還無法醫治病……”

“節哀順變,”我這樣說,“弟弟會在天上看着我們的!”我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她聽了也沒有說什麼,似乎默認了我們那更進一層的關係。

那時正規的建築工地,都是要給雨班的,下雨無法施工,只要你來了報了到,就會算你的雨班,每天也有六角錢的收入。但人卻不能離開,以備雨停下來隨時開工。接連幾個雨班,雨下得淅淅瀝瀝,無法開工。石工們倒是可以在搭起的工棚中打石頭,幾個中年婦女則湊在一起甩撲克打百分,我們兩人就躲在個僻靜處,或哼唱着歌,或談論着都感興趣的話題,或乾脆什麼都不說,聽着樹上偶爾響起的蟬鳴,看着時疏時密的雨。那天,她告訴我她的小名就叫蟬兒。

那個假期卻不合時宜的結束了,在工地邊上,我們依依不捨地分手,想說點什麼,卻不知怎麼開口。

女孩兒宛然一笑:“我會記住你,記住你的歌聲的。”

直到她走遠了,才記起連聲“謝謝”都沒有對她說過,心想,下次吧。下次見面,一定要感謝人家,還得要問問她的家庭住址和芳名……

然而,直到那個工地所有的活計都幹完,我到了另外一個工地,繼續着“打零巴天”的生涯,她都再也沒有出現過。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當你身處其中的時候,往往感覺不到那情景的可貴,總以爲是很平常的,是可以重複也是能夠重複的。但是,一旦失去再也無法尋回時,才越發顯出了它的珍貴。青春如此,情感如此,歲月亦是如此。

感謝生活,讓我曾經有過唱着夯歌度過的日子,讓我擁有擡着石頭上拱架的歲月,讓我有過“操盤”所帶來的勞累和快樂,也讓我萌發了矇矓的愛情……儘管這些留給我的不止是浪漫,還有因太早從事重體力勞動而落下的一身的病痛。

那高亢的夯歌我還會唱響的,就如同剛纔,唱在我的心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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