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活着散文

再回雁城後，婆婆總是習慣性地把頭扭向病房的門口。從前特別喜愛熱鬧的婆婆，我知道她是在盼望每天有人去看她。或許無論之於七八十歲的老人，或是之於襁褓中的嬰兒，皆是需要被身邊的人去珍惜，去呵護的。

——題記

繼第二次開顱手術後，於端午節的前一天回到雁城中醫院，繼續接受鍼灸治療的婆婆徹底的癱了傻了。除不能正常的言語表達，智商也相當於一個一兩歲的小孩。想必我暮年的婆婆，在經歷過兩次重大手術之後，僅是頑皮的又回到了初始，成爲了一個需要被人精心照顧與呵護的小朋友。

從華西醫院再回雁城，輾轉四個多月。婆婆由最初的植物生存狀態能恢復到現在這個樣子，這對於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而言，實在是個奇蹟。重症監護室住了二十七天，每一次去看她，渾身浮腫的婆婆像一個不能動彈的外星人，而這個像極外星人的婆婆身上還得插滿各色的管子。第一次看到婆婆那個樣子，拉着她的手，忍不住背過身去潸然淚下。僅是現在回到雁城，那段不平凡的求醫過程對於婆婆而言，僅是某年某月，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一件不爲她所知的事情。

再次回到雁城，氣管剛剛縫合後又能開口說些簡單話語的婆婆，對她身邊的人，或是在她身上曾發生過的那些事，再也不記得。當這樣的婆婆回到我們身邊，總是讓人心生疼惜與愛憐。如今，智商如一兩歲小孩兒一般的婆婆對喜怒哀樂的表現，卻也是那麼直觀，那麼無邪到可愛。似乎在她毫無知覺引發的笑意間，所有的重負皆會在病房中悄然逝去。

這次回雁城，去看望婆婆的人一天一天多了起來。對去病房探望她的每一個人，見面時婆婆總會興高采烈的比劃一翻，然而，當你指着其中某一位曾與婆婆非常熟稔的人問她：“媽媽，您知道他是誰嗎，”這時，婆婆的眼神又會馬上黯淡下來。眼神黯淡下來的婆婆先會仔細想想，而後再盯着人家看上老半天后才認真地回答：“他啊——他——他是——科玉。”說完這些，婆婆會很不好意思的笑笑。這次至婆婆從成都手術後回來，無論去看望她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大家皆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科玉。”或許，在婆婆受過重創的記憶中，能記住的，也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記得婆婆剛回來不久，那天的天氣很悶熱。渾身煩躁難安的婆婆非得要我們爲她開空調，再怎麼勸說也拗不過婆婆。在醫院呆了一整天后晚上回家照顧孩子，當我第二天再去醫院看她時，婆婆如做錯事的孩子般怏怏的對我說：“科玉不乖，科玉感冒了。”

在婆婆回來的這些日子裏，每一次都用“乖”這個字眼來哄不聽話的婆婆多吃飯，鼓勵她多做一些簡單的鍛鍊。但如小孩子般的婆婆的確有許多的不乖的地方。在婆婆回來的這些日子爲配合院方的治療，每天會哄着婆婆讓她練習在病牀上坐一會兒，每一次，婆婆都會很不乖的耍賴不堅持。因爲天熱，大小便失禁的婆婆也堅持不用紙尿片，當我們哄着她把她抱到特製的馬桶凳上學習大小解時，婆婆會花費許多的功夫與力氣，用極其繞舌難懂的話語氣咻咻的說：“整個——整個雁城——也——也沒有——一個人個會焙（焙：當地俚語，欺負、折騰人的意思）。老婆婆，”而以此尋求諸如大小解之類自行在貼身的褲子裏解決。

沒有生病之前，婆婆曾是很愛潔淨的一個人。家裏每天被打掃的纖塵不染的樣子，婆婆一頭沒經過任何燙染的銀色頭髮，每一天也都順順貼貼的梳在腦後。但自第二次手術婆婆失去知覺後，時常會弄髒衣褲，而在她每一次弄髒衣褲後。我總是模仿着女兒的口吻對她說：“奶奶，您是這世上最乖最講衛生的奶奶了，下次大解小解時，先說一聲在那個好嗎？”這時的婆婆會愣愣的盯上你半天，然後再撓撓頭皮驚愕地說：“哦——我不乖——弄——弄髒衣服了啊？哦——我——我不知道......”“哦，奶奶不知道啊，那不怪奶奶，只是以後奶奶注意這些就好了。”可是等到下次，婆婆依然會不乖的再次把衣褲弄得一踏糊塗。想必，曾經特別愛乾淨的奶奶是真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爲，否則她也絕不會成爲現在這樣子。每次看着婆婆清亮無辜的眼神，即便再髒再累，心中對她總有太多的不忍。

這時，我又靜靜地坐在婆婆身邊，握着她如雞皮般皺褶鬆弛；不見多少血肉手心疼的問她：“媽媽，您身上的血肉都哪去了，怎麼只剩下皮包骨了？”這時婆婆會癡傻的笑笑，然後用手在腦袋上畫來畫去含混不清的說道：“媽媽——活着，媽媽——活着。”

是啊！媽媽活着。聽婆婆說出這句話，卻勾起我心中許多疼痛。是的，媽媽活着。然而我生命中的另一位媽媽，我的親生母親，卻在一年前離開了人世，離開了我們。輕輕地握着婆婆的手，再看看婆婆形削骨立的面頰對她說：“媽媽，您還活着，您看多好啊，只是媽媽以後要乖乖的聽話，多吃飯，多鍛鍊身體，等以後慢慢好起來，您的老姐妹，她們還在等着您回家陪她們打麻將呢，您說這樣好不好？”對於這些話，婆婆聽得很認真，然後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努力的點頭應和到“哦，那要得——那要得嘛。”

在婆婆清脆的回答中，雖知道腦神經受到損傷，愛打麻將的婆婆再無時日回到從前。但我們也只能心存信念的鼓勵自己，也鼓勵着婆婆，快快樂樂的過好每一天，每一秒。莫去問，其間揹負有多深，也莫去問，其間責任有多重！當“媽媽活着”這句話如天天籟般在耳邊縈繞，當每一天尚有母親陪伴在身邊，心中便會開出溫暖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