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路隨筆散文
這些年，嫩江縣的變化可以用日新月異、翻天覆地來形容。很多不常去的地方，偶爾經過時，已經面目全非。無論是建築，還是街市、商店……都是陌生的，找不到記憶裏的模樣，有身在異鄉之感。
散步時，路過菸草公司附近。記得年少時每次回家，都會騎自行車經過一條小巷。而現在，我辯認了又辯認，覺得有可能是某條道路，又依稀覺得不像。看着周圍新建起的樓房，過去的場景，早已經似是而非。
從前，只是覺得在父母的口中，會聽到他們上一代的記憶。那些屬於他們的時空，在我的印象裏，已經子虛烏有。我知道它們存在過。可是卻無處觸摸，沒有形狀。
而現在，我的中學宿舍，那排日本人建的平房已經被一座新建起的教學大樓所取代。我也恍然中覺得，自己那樣真切的記憶，也已經無可憑附，只能在我們那批同學的腦海裏存在。
某日，母親要去李木匠家。在四季青。天色已晚，母親提議走一條小路。我聽着母親講一些事情，神思卻早已經飄遠。
多麼熟悉的小路啊。儘管我已經有十幾年，未曾從這裏經過。可是十幾歲時，卻經常路過這裏。那時我還是憂鬱的女孩，正處於所謂的“花季雨季”裏。不過再美好的光陰，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孤獨。
多年未曾修過的路，連那些坑坑窪窪，都是那樣熟悉。讓我想起下雨時，它的泥濘。那時我的自行車沒有瓦蓋，也沒有剎車。每次從鄉下騎車到嫩江，總是會濺上泥水。總覺得自己狼狽不堪，不明白別人是如何做到整潔的。到了地方，會想辦法用溼布把自己弄得乾淨一些，讓褲角上濺的泥沒有那樣明顯。心裏總是有一些無法覆蓋的自卑。
有雪的時候，我也曾在這條路上滑倒過。狹小的路，在大下坡，或是有車經過時，顯得極爲危險。年少時並不懂得害怕。那時的家長，也不像現在的家長。父母都忙碌，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細緻照顧子女。我就那樣跌跌撞撞的長大，騎了許多年沒有閘的自行車，碰到過別人，也被別人的車撞到過。都有驚無險，沒有當做一回事。
當然，我想起的不僅僅是這些。不知爲什麼，涉及到青蔥歲月裏的一切，都是朦朧而安靜的。會想起那個也叫英的女孩。不同的階段，我爲數不多的朋友，都有着相似的性格。她和後來我的好友一樣，同樣倔強、爭強好勝、正直……同樣有着脆弱的身體，不屈的靈魂。同樣多愁善感，同樣信賴我，在精神上依靠我，在生活中保護我。她們都比我年長，社會經驗比我豐富，把我當成一個沒有什麼閱歷的孩子，卻希望得到我的撫慰和認領。
只不過，十八歲的時候，我更爲孤寂。而她，也是早期主動走近我的人之一。我們經常一起騎車回家。有她在前面帶路，我似乎沒有那樣害怕了，也感染了她的無畏和勇往直前。其實我對人世，一直有一種畏懼，那時對自己尤其不信任。
我的朋友們還有一個共同的特性。她們其實都比我有能力應對生活中的種種麻煩。即使處於困境時，她們都可以開創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想起那時的英，正處於她一生之中，或許是唯一一次情竇初開的時候。而我那時尚不懂得愛情，只是模糊的覺得，那種情意會將她的人，她的心思帶走。
後來看着她戀愛，成婚，婚變……看着她從一個嚮往感情的姑娘。變成了會與人對罵的潑婦。看着她有了自己的診所，開始了自己的事業。也看着她開始嫉妒，甚至是嫉妒我，她本應祝福的朋友。
有些時候，分開兩個人的，不是境遇，而是不同的境遇，產生的落差和不良心態。
實習之後，由於不是正規院校畢業的學生，不包分配，她回了所在的農村。並在那發揮自己的所長，做了鄉村醫生。儘管身體不好，不能務農，卻因爲有了手藝，而被同村的人格外高看一眼。那些年的藥價比現在高，她的收入也不錯。親戚給她介紹了現在的丈夫。雖然也是農民，卻有高中文化。在當時也屬於村裏年輕人中少見的高學歷。男人會做豆腐，只是木訥少言。
和很多初陷入戀情中的女孩一樣，英被激情矇蔽了雙眼，沒有看到後來生活中可能產生的問題和矛盾。
還記得，實習的時候，她在大夫值班室裏，利用空閒的時間，給他寫情書。記得那時，強悍如她，居然也會有一抹嬌羞。居然也開始斟字酌句，想了又想，寫了又改。那樣認真的側影。
爲他，甚至有一次，她在我面前落淚。而今想起來，不過是戀愛時經常會遇到的小矛盾，和小紛爭。兩個人年輕氣盛，提到分手。她就較真的哭了。一向堅強的她，極少以這樣的軟弱示人。
那時，我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覺得那些情緒，都是寶貴的，不能夠輕易和人分享。只會對我訴說，覺得我有一種可以令她安心的力量。
那時，我們其實都太單純，把一些事情看得太過重要。比如英，她並不知道，婚姻和家庭，到底意味着什麼樣的責任。
性格註定命運。棱角多的女子，註定要比別人經受更多的磨難。
還記得她結婚的那一天。那時我是她最好的閨蜜。自然全程陪同。印象最深的是，忙完婚禮之後，衆人陸續散去。賓客早已經離開，留下的都是最爲親近的人。不過，終究會曲終人散，我們也還是要各回各家。英穿着一身敬酒的紅旗袍，戴着平時她根本不屑的金飾，出來送我。在那個陌生的新房背景下，我覺得她顯得格外孤寂。彷彿我把她一個人遺失在了那裏。有模糊的不安，大概是那一瞬間，她臉上的神情，沒有喜悅，似乎只有哀傷。
等到婚後，夫妻兩個人性格上的差異才暴露出來。英希望過得比周圍人都好，都富足。而丈夫生性淡泊，又沒有她希望他擁有的能力。整天被她罵得狗血淋頭。或許，如果遇到一個事事依賴他、倚仗他的女人，他也可以成爲頂門立戶的男子漢。可是他偏偏遇到了凡事打擊他、質疑他、責備他的英。他漸漸真的像她形容的那樣窩囊，不可救藥起來。
儘管他比她高大，卻降伏不住這個女人。以至於，她將他的自尊日日踐踏於腳底。
兩個人沒有爭議的離了婚。在那個時候，離婚還沒有現在這樣普遍。我還覺得那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完全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有機會經歷過一次。
只是，那時英已經有了孩子。一個人拖着幼子掙扎着過了幾年，性情越發孤耿。或許是情感上的不如意，生活上的困窘，經常與人發生爭吵。後來，在別人的`勸說下，看在孩子的份上，前夫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而她也被磨掉了一部分性子，也在吵鬧中重新接受了他。
那時，我已經被分配了工作，開始上班了。英的診所不復當年光景，由於人緣不好，村人不喜歡去她那裏醫治，她賺錢開始艱難。再見面時，沒有想到英對我居然產生了嫉恨的情緒，對我的單位冷嘲熱諷。而她的丈夫，也和她有同樣的對生活的不滿和憤恨。也當着我的面，嘲笑“上班”如何如何。
我震驚於生活改變一個人的力量。只能敬而遠之，與她漸行漸遠。
比起同齡人來說，我過於晚熟，要在多年之後，纔開始本來應該在那個季節開始的故事。回憶起十八九歲時，似乎都在做夢。而夢裏，除了一片又一片模糊的雲煙，竟也沒有其它的什麼。
想想那時，也是快樂的。儘管我身邊只有英在。那時我們都還沒有開始真正的面對社會的殘酷，對未來有很多不確定的企盼，對沒有經歷過的情感，什麼都不知曉，但確信那是值得憧憬的光明。
現在，可能有過一些體會和領悟。只是，光明已經不復存在。
而今又走在這條小道上。我彷彿看到年少的我和英，又在一起騎車回家。車子飛快穿過這樣的小巷，經過我未曾走過，而她帶領我經過的陌生的地方。
那時我相信她，也相信我們前方，那些莫測的未來。從理論上來說，十八歲的我知道人生莫測，卻並不相信那種莫測。只是心懷美好，覺得很多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會在將來將我等待。
我懷念的，是友情，也是那種盲目的、單純的信任。無論是對友情，對愛，還是對人生。
每一個人來到這個世間，都是有很多期待的。孩子們在學校和社會的教育裏，相信自己是祖國的花朵，明天的希望，相信自己可以選擇將來成爲什麼樣的人，有怎樣的人生。
走在母親的身邊，沉默的想着這些心事。間或與她聊着天。
彷彿一擡頭，就可以看到舊日裏同行的那兩個女孩。時光裏陌生而又熟悉的，曾經的自己。
看着她們的歡笑，她們嚮往着的前方。知道後來她們都發生了什麼，都經歷了怎樣的變遷。
時光沒有在那個時刻停留。可是，那一幕可以在我的腦海裏片刻停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