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止渴的糖精時代散文

老家叫“高粱”不叫“高粱”而叫“秫秫”，“高粱秸”也就叫“秫秸”。秫秫的棵體很高很大，收割秫秫的時候必須挨着地皮一根一根地砍下來，這是一件非常吃工的活。男人在前面一根一根地砍，女人在後面把放到的秫秸上的秫穗用籤刀一個個地給簽下來，然後秫秸在晾曬一些天數之後，棵體內的水分基本被蒸發掉，還要將一棵棵的秫秸打成捆，扛到地頭上，才能拉回家裏去。這些都是很重的體力活，一般的女人幹不了，孩子更不用說，他們只能打打下手。

收高粱的季節是在大暑天，溫度一般都在35°C以上，站在地裏，不幹活都流汗，更不要說幹這樣重的體力活了。每當這個季節到來，生產隊長都會想辦法犒賞那些參與幹活的人。

有一年的一天下午，我以打下手的`身份參與了收割秫秫的勞動。正在大家幹得大汗淋漓、熱火朝天的時候，生產隊長擔來了兩桶井涼水。在那個時代，井涼水對於那些在高溫下勞動的人來說已經是一種高級別的犒賞了。在這樣的時候，一般情況下，生產隊長都會安排人擔井涼水下地犒賞正在幹活的人，生產隊長親自擔水下地比較少見。

生產隊長放下扁擔，招呼正在幹活的人說：“大傢伙都停下來吧，喝口井涼水涼快涼快，看看我擔的水與往常的相比，有什麼不一樣？”生產隊裏有名的“甜嘴”說：“隊長擔的水當然不一樣了。”生產隊長說：“你彆嘴甜，喝一喝，看看到底有啥不一樣？”“甜嘴”“咕咚”從桶裏舀了一瓢，“咕的”喝了一大口，喝過後嗷嗷叫着說：“今天喝隊長的水後，都會變成‘甜嘴’了。”大家一頭霧水，不知道“甜嘴”的話是啥意思，趕緊嚐嚐隊長擔來的水，一嘗，果然隊長擔來的水是甜的，常年見不到甜味的鄉親們的嘴，今天突然嚐到了甜味，一個個都一個勁地“吧唧吧唧”地品味着，嘴裏不停地說：“真甜！真甜！”

村裏有名的“小嘰咕”站在遠處，用草帽不停地給自己扇風，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後，不懷好意地說：“隊長，你哪兒弄這麼多白糖啊？該不是偷隊長嫂子的私藏貨吧？”隊長哈哈大笑說：“小嘰咕，你家別說有這麼多白糖，我問你，你家有白糖嗎？我家要是有這麼多白糖，我就不在咱村當隊長了。白糖，多金貴啊！縣長家有這多嗎？”“小嘰咕”也是哈哈大笑了一番：“我跟隊長開玩笑呢。那你到底是從哪裏弄來的這麼多白糖啊？”隊長說：“這水裏放的不是白糖，是‘糖精’，‘糖精’聽說過嗎？沒有吧？是我們國家的新發明。比白糖甜多了，這麼多的水，我只加了十來粒就甜成這樣了。今天上午在大隊開會，大隊發給我們的，每家都有一小包，以後咱們想吃甜的，就可以吃得上了。”

那個時代是一個物資緊缺的時代，用甘蔗、甜菜製作的紅糖或白糖，尤其是白糖，是一種限供商品。市場即使有此類商品，大多也是限供給一些特殊人物的，農民是很難購買到的。我清楚地記得，自此之後，我們家平日使用的白糖便有了替代品。食物中需要加入白糖的，母親就在裏面放上糖精。

就這樣，我們食用糖精十幾年，但是糖精從何而來，沒有人告訴我們。

後來自己慢慢長知識，才知道，糖精是從又黑、又粘、又臭的煤焦油中提煉出的甲苯，經過硫酸磺化、五氯化磷和氨處理後，再用高錳酸鉀氧化，最後經過結晶、脫水製作出來的。它的甜度要比蔗糖強500倍，俗稱爲“糖精”。甲苯大量攝入，會引起急性中毒；在人體中長期存留、積累，會不同程度地影響着人體的健康。

原來，在“糖精時代”裏食用糖精無異於“飲鴆止渴”啊！當時我們並不知道糖精對人體的危害，即使知道也還是要食用糖精的，有什麼辦法呢？人體需要糖分，人嘴需要甜味，沒有白糖，只能用糖精來替代，畢竟食用之後不會馬上就中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