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無聊與無聊的文字的散文

大概是因爲每個人都年輕過，包括心態年輕，所以每每都願意激情一下。我那時正當寫詩的時候，便遭遇一羣頗激情着的年輕的不年輕的人們，掛着爲詩歌吶喊的標語，宣言着主張和主義。又大概是感覺我的漢字還寫得可以，所以就拉我也入夥，稱之爲某主義和運動的發起人。

我的寫詩，其實很簡單，不太像許多人想象的那樣，所謂詩歌很複雜，於是弄出諸多觀點。我的簡單是：我那時很孤獨，想發泄，你也可以叫做“抒發”或者“宣泄”。在我孤獨得想發泄的時候，我沒找到別的.方法，比如，像洋人那樣，找一個地方打擊沙袋，一邊發泄着，一邊又權當練習拳擊，所謂一箭雙鵰。我也不能在大街上隨意找一個人來罵，因爲我的孤獨並非大街上的人所造就。酗酒以解憂，雖古人以爲很雅，可流芳，但我輩卻又非古人，所以不但不能雅，恐被人列爲酒鬼。所以，思來想去，還是寫漢字比較好，於是就寫漢字。在寫漢字的時候，我遭遇了我的性格問題：我不是一個很有耐性的男人。也就是，我喜歡把複雜的事情弄簡單，並且不擔心別人以爲我識字不多，所以，我那些漢字都很短。寫出來以後，卻有點像酒鬼了。所以然者何？因爲一個人心情不好，可以獨自呆着，與他人無關，別人也不知道，也沒有義務來關注。但酒鬼不同，之所以有人被稱之爲“酒鬼”，他一定喜歡醉酒之後，上大街去鬧，倘若他玩孤獨，一個人呆在家裏做隱者式喝酒狀，哪怕喝死自己也不能獲得“酒鬼”的名號。所以，我的漢字寫出來而發到外面去，已經是酒鬼式文字了。

這種短短的酒鬼式文字後來被許多人叫做詩歌了。生產這文字的人被叫做詩人了。

就在我被人叫做詩人的時候，有詩人來發表宣言，以令我知曉詩歌這種漢字拼湊的偉大和神聖，他莊嚴着語氣，說：詩歌要跪下來讀！

我終於又遭遇自己的性格問題了。凡我之行事，則務求簡單，既然讀詩要跪下來讀，哪我寫字（你可以叫“寫詩”）豈不得跪下來寫？不跪下來寫，別人憑什麼跪下來讀？這於我無論如何是不行的，倘若加重語氣回答，就是這三個字：我不幹！如果莊子不幹，那麼，莊子的前輩似乎也不會幹，那就是老子不幹了。

我後來想，祖宗造漢字，應該不會是讓後代來下跪，因爲中國人從來不缺乏下跪的方式和緣由，比如，見皇帝，等而下之，見官。所以，中國人雖喜歡跪，唯獨不在寫字上，文字自古無聊。

我後來之所以還能繼續寫這種被呼之爲“詩”的字，是因爲一個女人，因爲她的美麗和純真。男人，大概很需要這樣的虛榮，因爲沒有一個女人喜歡自己所喜歡的男人是文盲級的，因此，我得向她表明，我乃文盲級以上者。

然而她認爲我還很有才華，我幸福了許久。

再後來，我感覺文字也令人累，且無聊，所以，離開就是。

現在，我悟道了一點點，那就是：凡寫字，則希望有人來看，最好能寫到報紙雜誌或者書上去，還最好一邊聲明自己並不功利，是熱愛文學，要振而興某某又某某某。倘若不然，很能弄壞一點心情。因此，文字這東西，不寫，並不感覺無聊，可以去幹別的，比如，這年頭時尚着奢侈品；寫，則一定無聊，會總擔心沒人來理睬，比如雜誌社出版社來理睬，於是頗有些怨恨於其中，似乎普天之下唯獨自己熱愛文學且精神有境界，其餘皆淺薄者流。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