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繭的散文
彈古箏雖戴義甲，左手按弦依然是指尖。我還是個新手，每次練完琴，一道道深深的弦痕印在指尖，練琴時專注沒感覺，停下來就有些痛。慢慢地，覺得琴絃軟了許多，像是強硬的男子漢突然溫和下來了。抬手方知，是指尖生出了繭子。
只有每個指肚用力最深的觸點才有，小小的繭子緊緊貼著指尖，摸起來硬硬的。只知道體力勞動者手上都磨出有繭子，卻不知道這幾片小小的繭子，還有這番功用，有了它們，彈琴按弦，一點也不疼了。
我熱愛彈琴，這是幾片幸福的小繭子。
若是心上也能蓋上一層繭子，該是不會憂傷失望了吧……
還是你比我醒悟的早，你早就明白世事殘酷，要幫我長出厚實的心繭，這樣能更好得應付生活，才一次次刺痛我吧。可縱然我的心被生活打磨的堅硬，留這給你的那一塊兒，始終柔軟。不信你看，我記得的依然是曾經你我甜蜜的笑臉。
那年你我同窗苦讀，你是整個年級數一數二的尖子生，和你比起來，我就遜色多了，只是中等考上些。你低調內斂，只知道埋頭苦讀，和別人交往不多。同學很多隻知道你的名字，傳奇一樣的名字，認識你的人並不多。畢竟成績單上只顯示姓名，生活中，青春爛漫的我們更易被俊秀的面容吸引吧。而你一點也不英俊，甚至還有些醜吧——瘦小的身材，面板黯無光澤，小小的眼睛像是被那副沉重的黑框近視鏡困住的蝌蚪，沒有活力。
但我相信能將功課做得那麼好的人，一定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心智。那時的我，最看重一個人內在的高貴品質。而你，一看就是個善良溫和的人，這不是你普通的外表所能掩蓋的。我像是一個發現至寶的孩子，滿心歡喜，還有些感激你那不起眼的外表，覺得正是它，瞞過了那麼多雙眼睛。沒幾個人能像我這樣慧眼識珠，或者沒幾個人能像我這樣深刻，能洞察靈魂吧。
第一次和你說話是班裡要調座位前，你成績靠前，依我們班規，你將在我之前進班挑座位。默默關注你好久的我，在一個沒有旁人的中午，怯怯地問你：“可以做我同桌嗎？”
“好啊”你靦腆地笑了笑，很爽朗地答應了。真的太令我意外了，我懸著的心一下子有了著落，美滋滋地笑了。
你接著說：“估計我會先挑座位，你看你想坐哪裡，我進來了給你佔著。”
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待我做了你的同桌，身後的女孩對我說：“原來他是給你佔的座位，我要坐那裡，他說有人了。”
我很感動，很幸福，原來，你可以為我拒絕別人。多年以後的今天，我依然熱愛那個有勇氣約你坐同桌的自己。
有了你這位高材生同桌，再也不擔心有不會做的題了。每次我請教你，你都能準確找到我的薄弱點，幫我把基礎打牢。我一次次驚歎，同樣是學了這麼多年，居然有人能將知識間的脈絡聯絡理得這樣清楚。你從來不嫌棄我的問題簡單，還總是誇我理解的快。你給了我溫煦如冬陽般的舒服自在感，雖然剛接觸，就不陌生。
可你只做了我一週的同桌，就告訴我還想要回到原來的後排座位。
“是因為我嗎？”我掩飾了心中的慌張，平靜地問道。
“不是的，你不要多想，是我自己的原因。”你像個犯錯的孩子，匆忙解釋道：“在後排老師不關注，自己可以隨著自己的節奏複習，自由自在，在前排太約束了。”
你有問題，隨時可以問我的，”你補充道：“我喜歡給你講題，你一點就通。”
知道你是在哄我開心，但我也清楚你確實得將心思都放在學習上，老師主要針對中等層次學生，對你幫助不大。去後面坐，對你來說是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又回到了離我很遠的'後排，你我之間隔著書山人海。你在你的田園耕讀，我在我的世界裡張望。
週六時很多同學都出去放鬆了，你會再做會兒我的同桌，在我身邊安靜地寫會兒試卷，偶爾，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沿著學校的小操場走個一兩圈。
每次你順著人流走出教室，即使原本我也在低頭學習，也能感覺到你的遠去，總是抬頭默默看看你。你我都清楚關鍵時刻，不敢分心，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也都在這樣努力做著。只是，你不知道，有時候我會鬼使神差般，隨著你的背影走出教室，立在門前欄杆旁眺望……
你成了我的偶像，我在你身後跟著，以為就這樣可以跟緊了幸福……
高考前，你拿著你的塗卡筆，自信又有些害羞地坐到我身邊，笑著說：“他們都給我要筆，說是考試用我的筆做題正確率高，這支塗卡筆我一直都用著，給你用吧！”我先是吃驚，然後是感動還覺得好玩，同學們這樣迷信他，我笑了：“沒事，你用慣了，還是你用吧……”我想著，如果筆也有了靈氣，還是讓好運隨著你。
如今想來，實在是後悔，後悔沒留下那支筆，留下我們最單純美好的記憶。
高考結束當天晚上，下著大雨，你說想一起走走。你我就一人一把傘，趟著熱烘烘的雨水，在小城舊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雨很大，衣服還是淋溼著，你我都不在乎是否淋溼，如果，完全順從心意，拋開旁人眼光，該是會灑脫地拋開雨傘，一起徹底淋一場青春之雨吧。
考試成績，你不理想，我也不好，但我只覺你的痛苦，倒不覺得自己考的差了。
後來，我們在不同的城市讀大學，偶有聯絡，你還在專心學習，遙遠的距離，我也不忍打擾，甚至還希望有個好女孩在你身邊，給你帶去些快樂。再後來，你讀研，我工作。近兩年，你也回來工作了，又有了聯絡。
這些年，你都沒談物件，你只會專心學習吧。我遇到過喜歡的人，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始終無人能及。只是，如今的你，對當年高考的失敗始終諱莫如深，不願想起，要將我與它一起燃燒在青春絢麗的煙火裡吧。
可我，不是要拉你回到過去，我只想在你身邊，分享你的喜怒哀樂，讓你的生活在學習工作之外，多些色彩。
你在逃避，我一次次放下可憐的自尊心，故作開心地隨口跟你說些話，你冷淡的態度，一次次讓我心痛。我知道，我該慢慢走開了。
張愛玲說過：“一個人兩顆心，一顆心在流淚，一顆心在寬容。”這就是默默長出心繭不疼後的寬容吧，我的心繭也在生長。
手上的繭子，竟又開始翹起，幾天後，又脫落了，露出了下面依然光滑的肌膚，只是有些厚實了，沒之前的嫩了。
心上的繭子，該是也會脫落吧。
這是自然而然的過程，也是人生的宿命。我們註定要一次次失落傷痛，也註定總會涅槃重生。心繭是抵禦傷害的盾牌，但我們更需要伸展蝸牛般的觸角，去敏銳地感受體驗。即使偶有退縮，終會勇敢前行。
願有一天，你我都不需心繭，都可以溫柔而強大地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