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鬍子之歌散文

幾隻瘦弱的山羊，在村子的邊緣撒歡兒。你坐在地頭的溝渠處，開始幻想藍天和白雲下的村莊，天空的藍盛不下憂傷，變成雲朵和鳥鳴走進你的詩歌。早起的你，站在大片大片的菜花黃裏，和你的村莊對視。

你熟練地掏出紙煙，用防風吹的打火機點燃，狠狠地吸進去，又吐出來。藍色的煙霧從細眯着眼睛邊溜走，歲月凝結成流動四野的清霜，抖落在你身旁。二十年來，你只做了一件事情，放羊、喝酒、寫詩，你稱自己是山羊鬍子。

一

我走近的時候，你拿出一根紙煙讓我抽，我不忍拒絕你的盛情相邀，走進你的故事和文字。模糊的你也在漸彌漸濃的煙霧裏逐漸清晰起來。

二十年前，你在李樓小學讀書，似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課文讀過一遍以後，似乎就刻進了腦子裏。在家長和鄰居的誇獎聲中，你如飢似渴地吸收着知識的陽光，夢想着成長為一棵田野裏的參天大樹。你信心滿滿，倔強地認為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就在這個夏天，命運突然拐了個彎兒，你因患腦膜炎治療時留下了後遺症，四肢不協調、説話有些含糊不清。儘管有些不地道，我還是單刀直入地問：“剛開始的那些年你是怎樣的度過的？”

你笑笑，不回答。

我窮追不捨，你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説：“放羊，在崗坡上放羊，然後我時常把自己想象成一隻思想自由、而又無拘無束的山羊，在崗坡間奔跑。”

突然你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輕聲道：“寂寞、無聊是我這個有思想的山羊最大的痛苦，解脱痛苦的方法就是喝酒。”

於是，你在崗坡間，和山羊對飲，和清風對談，拿鄉村曠野裏一切過眼的景物做酒菜。在似醉似醒的時空中，你開始吟喔的歌唱：

崗坡上，大片大片的草開始泛青，像做了一個很悠長的夢，在每一段風裏扭動慵懶的腰肌。

遠處，在羣山之巔，兩朵雲，互相交錯，有水聲在胸腔湧動，一兩聲燕啼，擷來滿樹桃紅。

二

“你寫的第一首詩是什麼？”我問道。

“六年前的一天，我突發奇想，想做一個詩人，把自己平常的思考和感悟記錄下來。於是，便有了我的第一首詩，名字叫《四十瓦特的愛》：

四十瓦的燈光下，她捏針引線，縫製着禦寒的棉衣，風呼嘯着拍打窗櫺，她抬眼望向窗外，眼神凝重而略帶憂慮，老花鏡下，她眉頭皺了又皺，動作笨拙，身影單薄，

每穿一針，她都在燈下打量好久，一針一線，密密麻麻的針角，母親把厚重的體温和深深的念想縫進棉衣。

“三歲半嘍，電話裏會叫奶奶嘍！過罷年，孫女該上學嘍………”

母親唸叨着，笑了，皺紋深一道，淺一道。

你謙虛地説：“寫得不好。”可我分明看到你的眼睛有些潮濕了。四十瓦特下，母親的微笑、捏針引線、深一道、淺一道的皺紋和單薄身影，變成了你詩歌的種子——感恩。感恩父母的不離不棄，感恩村莊四季的色彩，感恩田野永恆的旋律。從此，你一發不可收拾，愛上了用文字表達自己感情的方式：

我希望天空是明淨的，月亮在草尖上結出果實，青脆的鳥鳴能夠，喚醒溪流的'奔跑和遠方的山巒，我希望被伐去的樹木，回到原來的位置，種子回到本真，土地迴歸土地。

讓七個小矮人在白雪裏，重新播種他們的故事。

在困難面前，你倔強的堅持，像極了一本翻無數次的新華字典，支撐你的詩歌理想越走越遠。

我朗讀你的詩集，似乎在熟悉的鄉村曠野散步，卻又有一種説不出的距離感和陌生感；再加上簡短、嚴峻，又有些可愛的詩歌形式，更讓我深深的陶醉。

田野裏熟識的風景以熟悉的方式綻放出一朵朵詩的語言，在藍天下自由的組合，變成生活的一部分。梵高的黃，靠在一起取暖的秋葉、五月的鋒芒、遐思的白雪由生活的底色變成詩的温度。

三

這時，你從懷裏摸出半瓶二鍋頭，有些熱烈地説：“喝完酒，寫詩，詩也醉了。”

你我二人就在羊羣裏對飲。

我想努力從你的眼中找出你對生活的失望和怨恨，可是你淡淡的、悠遠的目光裏有着難以掩映的熱烈。即使你是一顆被頑皮的孩童隨手彈出的一顆小石子，你也仍然堅持在三月的崗坡上，穿過肆意燃燒的黃，尋找詩歌落腳的地方。

你醉了，你拿出你的詩：

文字和麥子，站在一起，大多數時間我會邀請麥子，走進文字。

在季節裏，我必須彎下腰，用鐮刀像詩人碼起一行行行走的文字。

我也醉了。羊羣似乎也醉了，豎起耳朵和我們一起捕捉田野的詩歌。

“灰喜鵲，布穀鳥，一連串的音符滑落在青青的草尖上。”被那頭最老的山羊吃掉。

“放羊、喝酒、寫詩”，成了你的生活，也成了你思考人生的習慣。你拍着我的肩膀説：“兄弟，我感覺，人這一輩子總該有個愛好，並朝着愛好去探索，這樣才有意義，經商也好。”

你摸着微有鬍鬚下巴説：像極了一頭歷經歲月而充滿智慧的老山羊，總是在每天的清晨，在泥土遼闊的領域裏，把東方喊亮，然後，你和村莊交換着昨夜夢幻的祕密，文字則是你忠實的朋友，因為它可以帶你飛上河牀的高空去思索水鳥的預言，去抖落青澀的記憶。

借用你“村莊是我的，我是村莊的一部分”的詩句，我是否可以説，詩歌是你的，你也是詩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