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手鍊散文
離不惑之年越近，越增加了對人生的惶惑。我不知道這心態是否帶有普遍性，反正我從四十歲以後，對生命的虛無與日俱增， 難以駕馭難以把握的感覺，每每讓我不得不故作深沉地陷入某種飄渺的遐思之中。逝去的活力與激情、遠去的歲月和旅程，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太多的糾結與無可奈何，終究在心間沉澱下來，堆壘成一種叫從容的木訥。
有人煞有介事地説只有思考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想到這兒我很深沉地笑了。老笛卡爾故弄玄虛地説我思故我在，我當然弄不懂他所謂認識論的哲學，但我感覺掙扎到現在，所有的不快都來自這所謂的思索，這是無疑的。想來還是人家叔本華琢磨的有點道理：人生就是意志的表現，意志是無法滿足的淵藪，而人生總是深陷這淵藪的羈絆無力脱身，所以，人生就是痛苦。説白了，都是思想惹的禍啊。
很多年前小區附近有個精神病人讓我很神往，他每天自由自在地徜徉在馬路上、樓羣間，踱着自己從容的步履、説着自己沉迷的絮語，那份灑脱與淡定，對世界的直接蔑視或無視，正是道家所謂的“已入化境”。隱忍了很久，終於在某一個閒得發慌的午後，我盯梢般跟在他身後，想聽清他呢喃中透漏的浮生真諦，能夠讓我也醍醐灌頂一下，暗想由此竊得一點人生祕笈也未可知。特務般跟在他腚後的我起初並沒聽清他自言自語的內容，經過了一番屏息斂神，我終於聽清了：那麼多好吃的我沒吃過……那麼多好吃的我沒吃過……那一瞬間我明白了，這個世上，沒有真正的放下，即便瘋子也有屬於自己的煩惱，正如尼采梵高之輩，無論自詡為太陽還是灑脱地給自己胃部來一槍，想來都是腦細胞太過活躍的原因吧？芸芸眾生，飲食男女，一個人的寂寞，兩個人的錯，這愁緒，誰人解？如此想來，所謂覺悟，更多的是自我麻醉罷了。
人生就是痛苦，活着就是折騰；因為思索而慾望，因為慾望而痛苦。男人愛——漂亮；女人愛——瀟灑；求吃喝，盼榮華，保暖之餘蝶戀花。人這種生命現象説穿了只是求生意志的客體化，是一切生物中需求最多的生物，當人的生命現象為人的生命意志所肯定的時候，人生就註定了不幸乃至悲慘的走向，這是人類作為萬物之靈與生俱來的宿命糾結，是整個生命過程難以擺脱的桎梏。
基於這樣的考量，矯枉過正的人類開始潰逃，於是有了宗教，於是有了所謂禪定。跏趺一坐萬事空，説穿了，還是想壓下內心那些期盼和憧憬的成分多些。或許逃入救贖之門後，依然面臨無法停頓的思維和慾望，於是設計了這樣那樣的法器給思維以束縛、以壓制，也給依然躁動的內心飾以故弄玄虛的表象。
自己也一度非常渴望一掛象徵性的束縛。
某個深秋的日子，和友人結伴去爬近處的楓山，在紅葉的簇擁下走進山頂的一座觀音廟。友人驀然發現廟東側院牆之上斜出一枝山桃，熟得紅黃映襯，煞是誘人。掰開果肉，紫紅色的桃核乾淨利落，一點果肉不粘，瑩潤可愛，於是順手放入不曾喝盡的礦泉水瓶之中。回到家撈出，那桃核經顛沛滌盪，更加清爽宜人，不忍丟棄，順手放置書櫥之上。入冬後，偶爾看到，心念一動，於是一番磨礪修整，居然做成了一串漂亮的手鍊，十二顆桃核排列腕上，不大不小，非常合適。
自此就有了自己動手的樂趣，也恰恰應和了DIY的時尚。偶爾想起兒時家中的一個棗木板凳，聽母親説，這是她的奶奶孃家的舊物。姥姥孃的孃家原有一片棗林，後來家中只有一個兄弟，為人和善懦弱，於是每到棗子成熟的季節，總被人竊取一空，兄弟無奈之下，便將棗樹盡數砍伐，做了傢俱，板凳便是其中之一。母親説，姥姥娘如果在世，也該一百六十多歲了，這麼一想，加上樹齡，這板凳木材總在二百年以上了。
因為棗木沉重堅硬，板凳面的中間鑽一孔，就成了農村織布的一個工具。印象中，是棉花紡成棉線後，織布前用來調整線軸的一個器具，因此，記憶裏，每到冬天農閒時節，這板凳就被村裏織布的人家借來借去，於是磨礪得紫紅耀目，非常光潔。雖經歷次搬家捨棄，還是在儲藏室裏找到了，只是表面朽裂，往日赧紅的面龐已然蒼蒼老去。經過一個月的苦心修整，我的第二串佛珠手鍊也就閃亮登場了，戴在腕上，很有點歲月紫檀的'味道，每每閒暇把玩，頗為自得。
後來和友人登旋崮，在山頂崖壁上見一枯柏，虯枝鐵幹，三十多公分的直徑告訴人們幾百年的風雨滄桑。和那山桃相似的是，這柏樹也長在山頂觀音廟的東側偏南一點。後來叫上朋友帶工具前往，觀音像前燃香三柱，求告一番，鋸回側枝兩段。再一番苦心琢磨，做成了直徑十九毫米的手鍊一串，色澤赭黃，花紋沉穩，尤其那馥郁的柏香，慢慢變得柔和細膩，乍拿在手裏，若有若無，盤搓一會兒，飄渺而至。輕嗅之間，頓覺氣定神閒，開竅醒腦。
過後自思，山桃手鍊，得之隨緣；棗木手鍊則是內心有意為之，畢竟承載了幾代人對生活的憧憬和嚮往，承載了太多生活的疲憊和艱辛，作為後人，我自認也該給它一個相對精美的結局，或許這就是佛家所説的善緣吧？那崖頭枯柏，經歷了太多的風雨滄桑，幾百年過去了，皮爛枝朽，而馨香如舊。我相信萬物皆有靈，我更敬佩梓風沐雨的孤傲，取其一枝，即是對紅塵相遇的珍惜，也是對生命的謳歌，更是對世間萬物的祈福和禱祝。
緣來緣去緣如水，時光流逝情相隨。
猶記曾經凝眸望，輪迴孤寂一瞬飛。
戴上手鍊，似乎也就給慾望加上約束了，少了些許囂雜，日子也就趨向寧靜了。閒暇把玩，並不能真正進入禪定狀態，但畢竟少了沒着沒落的蕭索。於是想起一句很流行的話：人生就是一場修行。或許真正的修行，不是打坐，不是誦經，也不是念佛，更不是煞有介事的儀式。修應該是修正，不斷地修正自身錯誤的行為和念頭，並落實到生活行動中，想來這才是修行的本意吧？那麼，自己動手做一副手鍊，該是修和行的有機結合了，套用一句網絡流行詞：哥磨的不是佛珠，是人生的噪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