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故事日誌
臘月28深夜12點過，佛山的二兄弟開着新車，帶着老婆和一雙兒女返鄉過年，我和兒子去車庫外面迎接。一家四口風塵僕僕，9歲多的小女兒居然精神飽滿，蹦跳自如，一聲甜甜的“大媽”讓人心都膩了，驅散了我的睡意。隨着他們一家的歸來，春節的序幕拉開了。
臘月29早起，徐老二就要去大哥工作的小鎮。看見哥的辦公室擠滿了人，他有些詫異。我解釋：每到年底，有人就要來收陳年老賬，作爲單位主要負責人，你哥每年都要應付。
小鎮的新鮮河魚聞名遐邇，作爲大哥大嫂，我們自然要請二兄弟一家品嚐。徐老大不參加，老二覺得有些惆悵，我又派孩子們去請，他沒來；我又親自去請，他說不想吃；完了老二非要買單，我和兒子都沒阻止得了。
下午老二全家先回老家柳池，婆婆還在巴巴盼着他們呢！我等到晚上六點老公才下班，他非要匆匆趕回老家，我拗不過他，只好明天過來接媽媽和兒子。
三十天中午照例先祭祖，今年的團年飯，就我們和老二兩家人。婆婆問及老幺一家的時候，我們都不吭聲。因爲生意上的分歧，老二和老幺不大愉快，我們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可是老幺一家仍然找藉口不回老家過年。顯然婆婆不大高興，一直抱怨沒見到老幺那一對兒女。
25年前我第一次去婆家過春節的時候，徐家80多歲的老爺爺，使着差不多一米長的煙桿，吧嗒吧嗒抽着土煙。父母才四十多歲，身體健康，幹活利落。老公共有四姊妹：自己是老大，二弟燕娃還在上初中，唯一的妹妹青春，小學未畢業就輟學幫父母幹農活，幺兄小燕左腿高位截肢，脾氣古怪，還在上小學，但是家人都格外關照他。公婆見到縣城來的媳婦兒，自然覺得長臉，得知我父母都是機關幹部，更是揚眉吐氣，和鄰居講話聲音都提高了幾度。
戀愛的時候，徐家老大並沒有告訴我有個殘疾的兄弟，可見他並不完全信任我，既然我不顧家人反對和你在一起，就打算面對你的一切，爲什麼不坦誠相告。他發誓一輩子愛我，只是害怕失去我。我告訴他，你別看扁了人，我不在乎金錢、權利、地位，只要你真心對我好。
按照當地風俗，春節要自己做豆腐、米豆腐，對我來說都新鮮。初一天就開始走親戚，當地叫走人戶。公婆和老公帶着我幾乎去了所有親戚家，在一片恭維聲，老公的幺姑刻薄我矮了點兒。婆婆有些不高興，厲聲反駁：你自己還沒我媳婦兒高呢！你們家的女兒都胖成那樣，找不到好婆家！我第一次見到婆婆很要強。
這年臘月，我們的兒子出生了，老公回家報信，老爺爺捋着鬍鬚，連誇我爭氣。他的父母沒有來我孃家看孫子，只派二兄弟送了豬腳過來。直到滿月回到我們的小家，纔來和孫子見面，孩子長得胖胖的，一雙大眼睛清澈透明，他們喜出望外。
兒子週歲的時候，穿着着綠色的披風，蹣跚着在老家院子裏追小貓小狗玩兒。83歲的老祖宗抽着土大炮，望着曾孫子，滿臉的皺紋都樂開了花。九月，老祖宗壽終正寢，葬在屋後的山坡上。
兒子兩歲的時候，小姑青春嫁到了鄰村。每到過年的時候，不管颳風下雨，公婆都揹着孫子、老公拉着我的手去走人戶，說是給給小姑撐面子，在婆家纔有氣場。
兒子五歲那年的臘月間，公公去給鄰居家搬柴，不幸從貨車上摔到石坡下面，頭部受傷過重，全力搶救無效離開了人世。婆婆悲慟欲絕，哭訴自己的身世：三歲喪母，七歲喪父，跟着大哥長大。出嫁的時候，連嫁衣都是借來的。在徐家過着婆婆嫌、小姑欺的日子，幸好夫妻和睦，而今……我們也陪着流淚，勸婆婆節哀。把公公送上山以後，我勸婆婆跟我們一起生活，接送孫子去幼兒園，她居然不願意。老公告訴我，這是故土難離。
燕娃夫妻要外出打工，小燕也在外做生意，偶爾纔回來歇歇腳，也就是說婆婆要面對孤獨的日子。我們叮囑妹妹要在家多陪母親一段，週末節假日我們都會回來。
老二離開故鄉去佛山陶港碼頭做了三年搬運，然後借錢買了貨車經營。我們兒子10歲的時候，燕娃的兒子也呀呀學語，返鄉過年的時候，婆婆嘟噥鄰家兒子打工掙了錢，修了祖墳。於是徐家的祖墳修得比鄰家氣派多了，婆婆講話的'聲音又提高了。又一年過年，婆婆抱怨還住着破房子，老大老二商量着又修了三層小樓，婆婆覺得是鄰近最時髦的了。婆婆叮囑燕娃要照顧兄弟，讓他掙點兒錢，娶個老婆，生個孩子，氣氣那些罵他娶不到媳婦兒的。於是老二帶着老幺去了佛山。青春妹妹有了兩個孩子，也去了沿海打工。
2006年燕娃的兒子上小學了，女兒也週歲了，他們一家在佛山買房了。小燕也在老家縣城買房了，還娶了健全的媳婦兒。我們安排老幺兩口子留守老家，陪着婆婆去佛山過年。婆婆耳朵背，又暈車，我寸步不離的扶着她。第一次出遠門的婆婆什麼都好奇，飛機穿梭在雲層裏，她問飛了多高？望着白雲機場不斷起降的飛機，又問是飛向哪裏的？
三十天家家戶戶門口豎放着大蔥，我告訴婆婆這是佛山的風俗，意爲牛氣沖天，來年一切稱心如意。見到西樵山的巨大金佛像，婆婆又問有多高，用了多少金子塑成的？
燕娃一家帶我們到湛江的海邊，租了一套別墅——香港度假村，婆婆以爲到了香港，我們解釋了好久她才明白過來。婆婆望着海水拍打着沙灘，露出了笑容：老家好多人沒見過大海呢，知足了，知足了！夜幕降臨的時候，幾個孩子在海邊放各式各樣的煙花，婆婆直喊好看。
徐家兄弟商定，一年回老家過年，次年在佛山過年。輪到去佛山過年，婆婆就問好久啓程；燕娃一家返鄉，就催我們問好久回來。
初三早上，燕娃一家要回佛山，夫妻倆叮囑婆婆保重身體，少幹農活，雨天不要出門，明年過年早點兒去佛山。婆婆似乎聽見了一些，連連點頭。
我猜想，婆婆從今天開始就要盼着明年過年了……更期待三個兒子帶着媳婦兒，三個孫子、兩個孫女兒吵吵鬧鬧的吃團圓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