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名著水滸傳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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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梁山泊聚義廳上,晁蓋、宋江並衆頭領與撲天雕李應陪話,敲牛宰馬, 做慶喜筵席。犒賞三軍,並衆大小嘍羅筵宴,置備禮物酬謝。孫立、孫新、解珍、 解寶、鄒淵、鄒潤、樂和、顧大嫂,俱各撥房安頓。次日,又作席面,會請衆頭 領作主張。宋江喚王矮虎來說道:“我當初在清風山時,許下你一頭親事,縣懸 掛在心中,不曾完得此願。今日我父親有個女兒,招你爲婿。”宋江自去請出宋 太公來,引着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親自與他陪話,說道:“我這兄弟王英, 難有武藝,不及賢妹。是我當初曾許下他一頭親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賢錄, 你認義我父親了,衆頭領都是媒人。今朝是個良辰吉日,賢妹與王英結爲夫婦。” 一丈青見宋江義氣深重,推卻不得。兩口兒只得拜謝了。晁蓋等衆人皆喜,都稱 賀宋公明真乃有德有義之士。當日盡皆筵宴飲酒慶賀。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正飲宴間,只見朱貴酒店裏,使人上山來報道:“林子前大路上,一夥客人 經過。小嘍羅出去攔截。數內一個,稱是鄆城縣都頭雷橫。朱頭領邀請住了,見 在店裏飲分例酒食。先使小校報知。”晁蓋、宋江聽了大喜,隨即與同軍師吳用, 三個下山迎接。朱貴早把船送至金沙灘上岸。宋江見了,慌忙下拜道:“久別尊 顏,常切雲樹之思。今日緣何經過賤處?”雷橫連忙答禮道:“小弟蒙本縣差遣 往東昌府公斡,回來經過路口,小嘍羅攔討買路錢。小弟提起賤名,因此朱兄堅 意留住。”宋江道:“天與之幸!”請到大,教衆頭領都相見了。置酒管待,一 連住了五日。每日與宋江閒話。晁蓋動問朱仝消息。雷橫答道:“朱仝見今參做 本縣當牢節級,新任知縣,好生欣喜。”宋江宛曲把話來說雷橫上山入夥。雷橫 推辭:“老母年高,不能相從。待小弟送母終年之後,卻來相投。”雷橫當下拜 辭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衆頭領各以金帛相贈。宋江、晁蓋自不必說。

雷橫得了一大包金銀下山。衆頭領都送至路口作別,把船渡過大路,自回鄆城縣 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晁蓋、宋江回至大寨聚義廳上,起請軍師吳學究,定議山寨職事。吳用 已與宋公明商議已定。次日會合衆頭領聽號令。先撥外面守店頭領。宋江道: “孫新、顧大嫂原是開酒店之家,着令夫婦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別用。再令時遷 去幫助石勇,樂和去幫助朱貴,鄭天壽去幫助李立。東南西北四座店內,賣酒賣 肉,招接四方入夥好漢。每店內設兩個頭領。一丈青、王矮虎後山下寨,監督馬 疋。金沙灘小寨,童威、童猛弟兄兩個守把。鴨嘴灘小寨,鄒淵、鄒潤叔侄兩個 守把。山前大路,黃信、燕順部領馬軍下寨守護。解珍、解寶守把山前第一關。

杜遷、宋萬守把宛子城第二關。劉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關。阮家三雄守把山 南水寨。孟康仍前監造戰船。李應、杜興、蔣敬總管山寨錢糧金帛。陶宗旺、薛 永監築梁山泊內城垣雁臺。侯健專管監造衣袍、鎧甲、旌旗、戰襖。朱富、宋清 提調筵宴。穆春、李雲監造屋宇寨柵。蕭讓、金大堅掌管一應賓客書信公文。裴 宣專管軍政司,賞功罰罪。其餘呂方、郭盛、孫立、歐鵬、馬麟、鄧飛、楊林、 白勝分調大寨八面安歇。晁蓋、宋江、吳用居於山頂寨內。花榮、秦明居於山左 寨內。林沖、戴宗居於山右寨內。李俊、李逵居於山前。張橫、張順居於山後。

楊雄、石秀守護聚義廳兩側。”一班頭領,分撥已定,每日輪流一位頭領做筵席 慶賀。山寨體統,甚是齊整。有詩爲證: 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職分頭任所長。

從此山東遭擾攘,難禁地煞與天罡。

再說雷橫離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鄆城縣,到家參見老 母,更換些衣服,齎了迴文,逕投縣裹來。拜見了知縣,回了話,銷繳公文批帖, 且自歸家暫歇。依舊每日縣中書畫卯酉,聽候差使。因一日行到縣衙東首,只聽 得背後有人叫道:“都頭幾時回來?”雷橫回過臉來看時,卻是本縣一個幫閒的 李小二。雷橫答道:“我卻纔前日來家。”李小二道:“都頭出去了許多時,不 知此處近日有個東京新來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叫做白秀英。那妮子來參都頭, 卻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見在勾攔裏,說唱諸般宮調。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 戲舞,或有吹彈,或有歌唱,賺得那人山海價看。都頭如何不去睃一睃?端的是 好個粉頭。” 雷橫聽了,又遇心閒,便和那李小二逕到勾攔裏來看。只見門首掛着許多金 字帳額,旗杆吊着等身靠背。人到裏面,便去青龍頭上第一位坐了。看戲臺上, 卻做笑樂院本。那李小二人叢裏撇了雷橫,自出外面趕碗頭腦臘去了。院本下來, 只見一個老兒裏着磕腦兒頭巾,穿着一領茶褐羅衫,系一條皁絛,拿把扇子上來, 開呵道:“老漢是東京人氏,白玉得的便是。如今年邁,只憑女兒秀英,歌舞吹 彈,普天下伏侍看官。”鑼擊響處,那白秀英早上戲臺,參拜四方。拈起鑼棒, 如撒豆般點動。拍下一聲界方,唸了四句七言詩,便說道:“今日秀英招牌上, 明寫着這場話本,是一段風流韞籍的格範,喚做‘豫章城雙漸趕蘇卿。’”說了 開話又唱,唱了又說。合棚價衆人喝采不絕。雷橫坐在上面,看那婦人時,果然 是色藝雙絕。但見: 羅衣疊雪,寶髻堆雲。櫻桃口杏臉桃腮,楊柳腰闌心蕙性。歌喉宛轉,聲如 枝上驚啼。舞態遍遷,影似花間鳳轉。腔依古調,音出天然。舞回明月附秦樓, 歌遏行雲遮楚館。高低緊慢按宮商,吐雪噴珠;輕重疾徐依格範,鏗金戛玉。笛 吹紫竹篇篇錦,板拍紅牙字字新。

那白秀英唱到務頭,這白玉喬按喝道:“雖我買馬博金藝,要動聰明鑑事人。

看官喝采,道是過去了。我見,且回一回。下來便是親交鼓兒的院本。”白秀英 拿起盤子,指着道:“財門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過,旺地上行。手到面前, 休教空過。”白玉喬道:“我兒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賞你。”白秀英託着盤子, 先到雷橫面前。雷橫便去身邊袋裹摸時,不想並無一文。雷橫道:“今日忘了, 不曾帶得些出來。明日一發賞你。”白秀英笑道:“關醋不豔徹底薄。官人坐當 其位,可出個標首。”雷橫通紅了麪皮道:“我一時不曾帶得出來,非是我舍不 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來聽唱,如何不記得帶錢出來?”雷橫道:“我賞 你三五兩銀子,也不打緊。卻恨今日忘記帶來。”白秀英道:“官人今日見一文 也無,提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畫餅充飢。”白玉喬叫道:“我兒, 你自沒眼,不看城裏人村裏人,只顧問他討什麼。且過去,自問曉事的恩官告個 標首。”雷橫道:“我怎地不是曉事的?”白玉喬道:“你若省得這子弟門庭時, 狗頭上生角。”從人齊和起來。雷橫大怒,便罵道:“這懺奴怎敢辰我!”白玉 喬道:“便罵你這三家禁主使牛的,打什麼緊。”有認得的喝道:“使不得!這 個是本縣雷都頭。”白玉喬道:“只怕是驢筋頭。”雷橫那裏忍耐得住,從坐椅 上直跳下輕臺來,揪住白玉喬,一拳一腳,便打得脣綻齒落。衆人見打得兇,都 來解拆開了。又勸雷橫自回去了。勾攔里人,一共盡散了。

原來這白秀英卻和那新任知縣,舊在東京,兩個來往。今日特地在鄆城縣開 勾攔。那娼妓見父親被雷橫打了,又帶重傷。叫一乘轎子,逕到知縣衙內訴告: “雷橫毆打父親,攪散勾攔,意在欺騙奴家。”知縣聽了,大怒道:“快寫狀來。” 這個喚做枕邊錄。便教白玉喬寫了狀子,驗了傷痕,指定證見。本處縣裏有人都 和雷橫好的,替他去知縣處打關節。怎發那婆娘守定在衙內,撒嬌撒癡,不由知 縣不行。立等知縣差人,把雷橫捉拿到官。當廳責打,取了招狀,將具枷來枷了, 押出去號令示衆。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知縣行說了,定要把雷橫號令在勾攔門 首。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場。知肥卻教把雷橫號令在勾攔門首。這一班禁子人 等,都是和雷橫一般的公人,如何肯掤扒他。這婆娘尋思一會:“既是出名奈 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攔門,去茶坊裏坐下,叫禁子過去,發話道:“你 們都和他有首尾,卻放他自在。知縣相公教你們掤扒他,你到作人情!少刻我 對知縣說了,看道奈何得你們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發怒,我們自去掤 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時,我自將錢賞你。”禁子們只得來對雷橫說道: “兄長,沒奈何且胡亂掤一掤。”把雷橫掤扒在街上。

人鬧裏,卻好雷橫的母親正來送飯,看見兒子吃他掤扒在那裏,便哭起來, 罵那禁子們道:“你衆人也和我兒一般在衙門裏出入的人,錢財直這般好使。誰 保的常沒事?”禁子答道:“我那老孃,聽我說!我們卻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 人監定在這裏要掤,我們也沒做道理處。不時,便耍去和知縣說,苦害我們。

因此上做不的麪皮。”那婆婆道:“幾曾見原告人自監着被告號令的道理。”禁 子們又低低道:“老孃,他和知縣來往得好,一句話便送上我們。因此兩難。” 那婆婆面自去解索,一頭口裏罵道:“這個賊賤人,直恁的倚勢!我且解了這索 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卻在茶房裏聽得,走將過來便道:“你那老婢子卻 才道什麼?”那婆婆那裏有好氣,便指着罵道:“你這千人騎、萬人壓、亂人入 的賤母狗,做什麼倒罵我!”白秀英聽得,柳眉倒堅,星眼圓睜,大罵道:“老 咬蟲,吃貧婆,財人!怎敢罵我!”婆婆道:“我罵你待怎的?你須不是鄆城縣 知縣。”白秀英大怒,搶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個踉蹌。那婆婆卻待掙紥, 白秀英再趕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顧打。這雷橫是個大孝的人,見了母親吃打,一 怒從心發,扯起枷來,望着白秀英腦蓋上打將下來。那一枷梢,打個正着,劈開 了腦蓋,撲地倒了。衆人看時,那白秀英打得腦漿迸流,眼珠突出,動憚不得, 情知死了。有詩爲證: 玉貌花顏俏粉頭,當場歌舞擅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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